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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空城計

2024-10-08 12:47:49 作者: 何香久

  1

  己經是桃紅柳綠的春天了。

  這年春上,焦裕祿從崮山民兵隊調到了區武裝部,當了幹事,負責全區民兵的組織工作。焦裕祿很高興,因為又可以經常和張老師在一起了。

  那天,焦裕祿下回來,已是傍晚時分,天上雷聲隱隱,在醞釀著一場大風雨。他身上背的挎包還沒放下,張區長就帯著幾個穿軍裝的同志來了。張區長問:「裕祿,上哪村了?才回。」

  焦裕祿說:「張老師,我去了趟盆泉,他們村的民兵隊也搞石雷呢。」

  張區長向他介紹幾個同志:「裕祿呀,這是咱們九縱隊的王參謀,這是偵察連的張連長、這是偵察員小李同志。他們找你來,有個任務需要你配合一下。」

  焦裕祿問:「張老師您說,啥任務?」

  張區長說:「還是讓王參謀說吧。」

  王參謀說:「焦幹事,事情是這樣的:國民黨第七十四師,準備向崮山解放區發動大規模進攻。為了摸清敵人兵力部署和進攻日期,需要地方黨組織的配合,有一位熟悉周邊情況又有戰鬥經驗的地方同志,配合野戰軍偵察部隊,完成偵察任務。你們區黨委說你在北崮山村民兵隊的時候,曾經幾次出色地完成過偵查任務,就推薦了你。先來徵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見。」

  

  焦裕祿說:「沒問題。首長儘管下命令。」

  王參謀說:「軍情緊急啊,這回是直接到老虎嘴裡拔牙,我們需要了解博山保安隊的情況,你和我們偵察員小李還得往縣城走一遭,。

  焦裕祿問:「啥時去?」

  王參謀說:「明天一早。」

  2

  正是靈泉廟會期間,博山縣城裡,顏文姜祠前異常熱鬧。

  各種買賣攤子挨挨擠擠,小販們吆喝著:「鍋餅!鍋餅!」「好香的火燒」!「油粉啦!油粉」!

  賣瓷器、琉璃器具的攤子五光十色,打鐵的鋪子裡錘聲鏗鏘,到顏文姜祠里燒香的善男信女成群結隊。焦裕祿和偵察員小李化裝成賣油的小販,推著裝了兩隻油簍的獨輪車走在人群里。

  家裡開油坊時,焦裕祿經常推著小車到縣城裡賣油,幹這個活他是熟門熟路。

  保安大隊就在顏祠附近的街面上,門口站著崗哨。

  推著油車的焦裕祿和小李轉到保安大隊門口,焦裕祿十分在行地吆喝著:!「好豆油咧,又清又亮的好豆油咧……」

  站崗的喝斥著:「到別處賣去,不長眼啊,這是啥地方,讓你扯嗓子吆喝?」

  焦裕祿說:「老總啊,咱這油車子擠不進街面里去。你這大街門豁亮,俺就當在這歇歇,不吆喝了行不?」

  站崗的說:「你們再離開幾步,吆喝得怪好聽的。」

  焦裕祿把車子往外推了幾步,吆喝著:「好——豆——油咧!又清又亮的好豆油咧……」

  一個穿軍裝、戴眼鏡的人走出來。他三十多歲,白白淨淨,一幅文縐縐的樣子。站崗的和他打著招呼:「周文書,幹啥去?」

  那個被稱作周文書的說:「剛才聽見有人吆喝賣好豆油?」

  站崗的一指:「那不是,堵著咱大門口吆喝,讓我揈一邊去了。」

  周文書說:「家裡正好沒油了,買點油去。」

  說著他走過來:「你們這油多少線一斤?」

  焦裕祿說:「老總你要買俺的油,算是抬舉俺,哪敢多要錢?四塊一斤吧。」

  周文書問:「你這一簍多少斤?」

  焦裕祿回答:「一簍四十斤。」

  周文書說:「我多買點,送我家行不?」

  焦裕祿說:「行。老總你讓我們送哪我們送哪。」

  周文書說:「那你們跟我走。」

  周文書背著手,帶著焦裕祿和小李穿過兩條小胡同,進了一座有萄萄架的小院。周文書開了鎖。

  焦裕祿四下看看說:「府上好清靜呀。」

  周文書說:「太太帶上孩子回娘家了,晚半晌就回來了。」

  說著話,焦裕祿和小李把兩簍油都從車上卸下來了。周文書攔著:「要不了那麼多,我買十斤、十斤就行。」

  焦裕祿說:「老總你看看這油,清得透底,黃亮黃亮,像把金條給化了一樣。你難得碰上,就這兩簍,你全要了吧。」

  周文書說:「說實話,我一個窮文書,哪裡買得下一簍油?十斤就咬牙了。」

  焦裕祿笑了:「老總,就沖你這句話,看出你是個實在人。這兩簍油俺們送你了。」

  周文書說:「玩笑話,玩笑話,豈有這祥的事?」

  焦裕祿說:「真的老總,俺把油送你,你送俺一件東西就成!」

  周文書問:「啥東西?你看俺這個家,清湯寡水的,啥值錢的沒有!」

  焦裕祿指著自己的腦袋:「俺們不要你家裡的東西,只要你這裡的東西。」

  周文書一驚:「你、你說啥?」

  焦裕祿說:「你把保安隊的情況告訴俺們就成了!」

  周文書嚇了一跳:「你……你們到、到底是誰?」

  小李掏出槍來抵在他胸前:「俺們是九縱的!」

  周文書汗都下來了:「啊,九、九、九縱的?」

  小李臉一黑:「別囉嗦,快說,你們保安隊現在有多少人?最近有什麼行動?」

  焦裕祿拍拍周文書的肩:「你不要怕,只要你說出保安隊的情況,就不會難為你。」

  周文書說:「我說,我說,現時保安隊有七、七百多人。」

  小李一瞪眼:「你胡說!一個博山保安隊,能有七百多人?」

  周文書說:「從打七十四師過來了,保安隊集中了博山、淄川、章丘三個縣的兵力,還有三個縣的『復員工作隊』,所以有七百多人了。」

  小李問:「什麼是『復員工作隊』」?

  周文書回答:「貴軍把他們叫『還鄉團』」。

  焦裕祿問:「集中三個縣的保安隊和還鄉團幹什麼?」

  周文書說:「我一個當文書的,哪會知、知道那麼多?」

  小李把槍往他下巴上一頂:「別裝腔做勢了,你說還是不說?」

  周文書說:「我說,我說。上峰指令,配合國軍七十四師一部,準備近幾天血洗崮山。」

  焦裕祿說:「說說你們的詳細計劃。」

  周文書說著,焦裕祿仔細做了筆錄。

  最後,焦裕祿又核實了一遍,給他寫了一紙便條:「如果你提供的情況是真實的,你就算立了功,縣城解放以後,可以憑這個證明,獲得人民政府的寬大處理。」

  周文書說:「謝謝!謝謝!我天天害怕有一天貴軍打下縣城,我一家性命不保。今日有幸立功,全是祖宗有德,是兩位恩公賜我的福份。」

  焦裕祿說:「我們這兩簍豆油就算對你的酬謝了。」

  周文書說:「不敢!不敢!我一定付錢。」

  焦裕祿說:「我們說話算話。」

  周文書還在發抖:「兩位恩公大恩大德,周某永世不忘。」

  焦裕祿說:「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他們把文書捆起來反鎖到房裡,然後混在人群里出了城。

  3

  區委緊急會議的氣氛十分緊張。

  張區長在講話:「同志們,最近形勢發生了重大變化。焦裕祿同志協同九縱偵察連幾次深入敵後偵察,獲得了敵七十四師和保安隊的重要情報。我主力部隊為完成上級部署的作戰任務,已離開崮山地區。由於我們地方武裝兵力太弱,不可能戰勝數倍於我們的敵人,縣委命令我們做好安排崮山區百姓撤離和堅壁清野工作……」

  參加會的幹部們情緒低沉,大家抽著煙,悶悶無言。

  張區長也吐了一口煙:「是啊同志們,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們好不容易才建立了這塊處於強敵腹背包圍之中的根據地,可是我們卻要放棄它了。國民黨和地主武裝捲土重來,將給這塊土地帶來深重的災難。一旦敵人攻入崮山,再好的轉移,再快的撤離,也難免有走不脫的百姓,所以我們要盡最大努力,做好鄉親們的工作。」

  所有參加會的人都深深埋下頭去。屋外起風了,接著就是隆隆的雷聲。

  4

  直到夜深了,焦裕祿才回了家。焦母親給兒子端上飯菜:「祿子,你又是十幾天沒進家了,娘攤了煎餅,你就吃些吧。」

  焦裕祿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焦母看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愛憐地摸摸他的頭:「我兒累壞了,好好歇幾天。先把飯吃了,來,喝點粥。」

  焦裕祿端起粥碗愣神,筷子挾了菜,忘了往嘴裡送。

  焦母問:「祿子,咋了。」

  焦裕祿:「娘,沒咋。」

  焦方開、焦裕征、王西月等來了。

  焦方開問:「祿子,聽說縣委要咱們撤出根據地,是真的嗎?」

  焦裕祿點點頭。焦方開又問:「七十四師真的要來?」

  焦裕祿點點頭。焦方開說:「今下午區里傳達了縣委指示,讓堅壁清野,不給敵人留下一粒糧食、一尺布。俺想不通,咱拼了命打下的根據地,憑啥說丟就丟下?」

  焦裕征說:「咱們要有諸葛亮退司馬慤的大兵的本事就好了,搖著鵝毛扇往城樓上一坐,就把國民黨的大兵嚇退了。」

  焦裕祿一下樂了:「對對對,有了,有了。」

  他一推飯碗就要往外走。

  焦裕征愣了:「有啥了,祿子哥?」

  焦裕祿一邊穿鞋一邊說:「有了退敵兵的辦法了!」

  焦方開問:「啥辦法?」

  焦裕祿拉上他的袖子說:「方開叔,咱們快去找張區長。」

  說完拽上焦方開等人就出了門。焦母在後邊追著喊:「祿子!祿子!」

  5

  焦裕祿決定要再設一次「空城計」。

  他帶著會寫字的人在崮山區內外幾十個村莊的房子上,全用石灰水寫上了「十七團二營駐」、「獨立營七連駐」、「山東縱隊四支隊駐」、「岳莊民兵連駐」、「七家裕民兵連駐」、「樂疃區民兵駐」等大字。

  有人問:「焦幹事,號這麼多房子,要來大部隊啊?」

  焦裕祿朗聲回答:「可不是嗎,九縱、四縱全上來了,連徐化魯司令的部隊都打回來了,還有獨立營的,房子少了住不下啊。」

  人說:「我看見咱們區幾十個村的房子全號了,這事還從來沒見過。」

  一個劁豬匠擔著掛紅纓的挑子,吆喝著「劁豬好——」走了過來,他悄悄地放下擔子聽人們說話,也不吆喝了。

  問話的人:「焦幹事,咱們這兒是不是要打大仗啊?」

  焦裕祿說:「是啊。國民黨要進攻解放區,咱們得保衛勝利果實啊。我們部隊已經部署要在岳陽山一帶打一場大阻擊戰,這下國民黨七十四師要吃大苦頭了。」

  拿紅纓槍的小守忠和一個民兵扭住了偷聽的劁豬人:「不准動,你是幹什麼的?」

  劁豬人指了指他放在旁邊的挑子:「劁豬的。」

  民兵上去扭住劁豬人:「別胡說八道了,你分明在偷聽,走!」

  押上他要走。焦裕祿過來了,問:「怎麼回事?」民兵說:「報告焦幹事,他偷聽你們說話了。」

  小守忠用紅纓槍頂劁豬人的腰眼:「叔,我們跟著他半天了,他是個奸細。」

  焦裕祿打量著那人,問:「你是幹什麼的?」

  劁豬人做出一個苦臉:「俺是劁豬的。」

  扭住他的民兵說:「劁啥豬?我跟了你半條街了,你鑽巷穿街,專盯著號的房子看,還胡亂打聽哪兒來的隊伍,有多少人。你見了豬圈瞅都不瞅一眼,算啥劁豬的?俺弄頭豬來,你劁給俺看看!」

  劁豬人又是彎腰又是打躬:「俺只覺得新鮮,問了人家幾句,哪有別的意思?」

  焦裕祿不耐煩地揮揮手:「我這忙號房子哩,大部隊說來就來,哪有空管這閒事。不就一個劁豬的嗎?快把他放了,干咱正事。」

  民兵說:「什麼?放了?這傢伙沒準真是個奸細!」

  焦裕祿連連搖頭:「一個劁豬的,啥奸細?你看他那長相……」

  民兵說:「那奸細腦門上又沒寫著『奸細』這倆字兒。」

  焦裕祿說:「快放了他,咱沒空跟他磨牙。」

  民兵只好鬆開了手。那劁豬的擔子也顧不上,匆匆跑了。

  剛放了劁豬匠不一會,兩個執勤的民兵從后街又押來一個「打蓮花落」的叫花子,交給焦裕祿發落:「焦幹事,我們抓了個探子!」

  焦裕祿問:「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打蓮花落的說:「俺是打蓮花落要飯的。」

  他敲敲手裡拿的一對牛胯骨:「不信,俺打一段。」

  他敲著牛胯骨,數唱起來:

  蒼子棵,結白桃,

  老鼠逮了個大狸貓。

  蠓蟲子下了個天鵝蛋,

  嘰哩呱啦官來驗。

  吹銅鑼,敲喇叭,

  鞍子備在馬底下。

  東西道,南北走,

  十字街上人咬狗。

  拾起狗來打磚頭,

  倒叫磚頭咬了手……

  押他來的民兵喝斥道:「別裝瘋賣傻了,你說你是打牛胯骨唱蓮花落的,可咋看也不像。衣裳是破的,可你長得肥頭大耳,白白胖胖,天底下哪有這麼富態的叫花子?」

  叫花子說:「爺呀,俺是剛敗了家的。」

  執勤的民兵問:「你要飯怎麼還直打聽來了哪個部隊呢?俺盯住你了,你要來的乾糧,轉身就餵狗了。」

  焦裕祿眉頭擰成個疙瘩:「這裡都忙得腳不沾地了,哪有空管他要飯不要飯的事?放了他,把他趕出去,不該打聽的別讓他胡打聽!」

  執勤民兵說:「焦幹事,先關他兩天,審完了再放吧。」

  焦裕祿說:「大部隊馬上到了,各項準備還理不出頭緒呢,沒空審他。放了!」

  民兵只好放了他。「叫花子」千恩萬謝,夾著牛胯骨跑了。

  6

  區公安隊的監守所里,還關押著三四個被俘的「還鄉團」。

  半夜裡,監房外人聲鼎沸,一片忙亂,監舍里幾個人小聲嘀咕。

  一個大鬍子悄聲說:「哎,我說幾位,可能要出大事了,你看這裡人都忙亂成一鍋粥了。」

  一個禿頭說:「剛才聽見他們有人說啥要打大仗、要轉移。」

  一個瘦子說:「不知把咱往哪兒轉移,怕是要把咱們槍斃了吧?」

  大鬍子說:「奶奶的,趁他們亂著,弟兄們想法跑出去,別傻呆呆地等死。」

  這時外邊有人大聲說話,聽話音是張區長:「咱們大部隊上來了,馬上要做打大仗的準備。你們這裡要儘快安排好,及時把在押的反革命轉移出去。」

  監守所長大聲說:「請區長放心,我們這就檢查一下各號的情況。」

  幾個看守打開房門進來,給在押者打開了鐐銬:「一會要給們換個地方,現在誰也不要動!」

  大鬍子問:「深更半夜的,換啥地方?」

  瘦子問:「是不是你們要打仗了,先槍斃俺們?」

  看守喝道:「不准說話,老實呆著。」

  門外腳步紛亂。響起哨子聲。聽見有人嚷:「一中隊集合!」

  看守慌亂中跑出去,竟忘記了鎖牢鐵門。

  腳步聲遠了。大鬍子輕手輕腳摸到門邊,見一串鑰匙還插在大鐵鎖上,急忙拔了下來,興奮地:「弟兄們!弟兄們!天賜良機,他們把鑰匙都忘拔出來啦!」

  禿頭也樂顛了:「那咱快跑吧!」

  瘦子問:「共產黨追上來咋辦?」

  大鬍子說:「放風時我早就留心了,東牆頭比較矮,還有個豁口。出了牆頭就是大野地,誰也追不上。」

  禿頭催促著:「事不遲疑,快走!晚了就變成共產黨的槍糞啦!」

  他們用鑰匙捅開鎖孔,貼著牆溜出監舍。警衛抱著槍打瞌睡,他們沒費什麼勁就溜了出去。

  幾個人剛爬上了牆頭,聽見後邊有人嚷:「三號的人跑啦!」

  有人叫著:「快到外邊追!」砰砰啪啪的槍聲劃破夜空。

  幾個人翻過牆頭,消失在暗夜中。

  7

  區委會裡,張區長拍著焦裕祿的肩膀:「裕祿,你這齣戲唱得好。等不到天亮,這些『盜書』的『蔣干』就會把咱們製造的情報傳到保安隊了。」

  焦裕祿說:「為了邀功請賞,他們還得添油加醋。」

  兩人相視大笑。

  8

  那出戲果然在保安隊裡開場了。

  隊長陳樂天在聽幾個探子的情報。

  那個劁豬的下說:「陳隊長,我看得千真萬切,從岳莊到岱莊、北崮山、南崮山、東崮山、天井灣、劉家峪、石馬莊、邀兔崖、北蠶場、西沙井、盆泉這十幾個村子的房子都號下了,寫的有四縱隊的,有九縱隊的,有獨立營的,還有各莊民兵也號了房子住紮了。我聽一個當官的說連徐化魯的部隊都來了。」

  陳樂天拍著腦門:「這麼大的陣勢?」

  那個打牛胯骨的說:「陣勢確實不小。都說是要在岳陽山打個大仗,人們忙得炸屍一樣。還有幾十掛大車,聽說是給大部隊拉的炮彈。俺正打聽著,讓人抓了,俺編了套謊話蒙過了他們,才跑回來。」

  正說著,大鬍子等三個還鄉團進來了。他們衣衫襤褸,有的鞋子都跑丟了。

  大鬍子說:「陳大哥,俺們弟兄跑回來啦。」

  陳樂天問:「咋跑回來的?」

  大鬍子說:「共產黨要打大仗了,說要轉移俺們。這轉移還不就是槍斃呀?弟兄們潑出一條命也要拼個魚死網破,乘他們亂著,俺們打死了幾個看守,就跑出來啦。」

  陳樂天問:「他們那邊有啥情況?」

  禿頭說:「從來也沒見他們這麼亂哄過,好像是有什麼大隊伍要開進來。」

  陳樂天說:「我他媽早料到共產黨不會輕易丟掉崮山。」

  9

  接下來出現的情況就讓人困惑了。轉眼間到了七月尾了,七十四師和保安隊仍在按兵不動,不打,也不撤。

  偵察員來報告,博山城裡,那些有錢的商人大車小輛地往外搬運東西,保安隊也在修築防禦工事,城裡紛紛傳說:青紗帳起來了,八路要攻城了。

  這局勢,真中了一句山東老俗話:「菁杆打狼,兩頭害怕」。雙方都吃不透對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不過對於我方來說,贏得的這段時間正好來做轉移和堅壁清野工作,區隊和民兵也做好了迎敵的準備。

  南崮山村有座形同地堡的磚瓦窯,正對著大路。焦裕祿、張區長、焦方開等人到窯里勘查,要把它改造成防卸工事。焦裕祿說對張區長說:「張老師,這土窯正好把住路口,位置絕佳,就是個把關的鐵將軍。」他敲著窯壁:「你聽,都燒煉成琉璃了,好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爐啊,天然的一個大防禦工事。」

  焦方開也說:「是啊,這窯壁足有六尺厚,把中間掏空了,是個再合適不過的藏兵洞。把彈藥、乾糧和水運進去,堅守上幾天都不成問題。」

  看完了大窯,焦裕祿和張區長等人走出磚窯,走進大野地里。

  焦方開問:「張區長,你說這七十四師也真沉得住氣啊,都到七月底了,還按兵不動,也不知打得啥主意?」

  張區長說:「咱們偵察員說,博山縣城這半個多月里,那些富家巨商也是人心惶惶。天天有消息說八路要攻城了,正在布署重炮陣地啦,把陳樂天的三縣保安隊和還鄉團鬧得軍心大亂。他們怕咱攻城,天天忙著修工事呢。」

  焦裕祿說:「張老師,現在是箭在弦上了,還真等得有些心焦呢。」

  回到區委,來開會的各村幹部都到了。

  張區長問:「各村的轉移工作怎麼樣了?」

  焦方開說:「北崮山的鄉親們全部轉移到後方去了。

  南崮山的民兵隊長匯報:「南崮山也完成了轉移。」

  天井灣民兵隊長說:「天井灣沒問題。一條板凳也不會給還鄉團留下!」

  石馬莊、劉家峪等村的民兵隊長也都通報了情況。

  正開著會,通訊員進來報告:「博山的敵人出動了!」

  張區長問:「哪一部分?」

  通訊員說:「先頭部隊是三縣保安隊和還鄉團,後邊還有七十四師混成旅。」

  張區長命令:「散會。各民兵隊準備戰鬥!」

  10

  敵人終於明白又一次中了「土八路」的「空城計」,瘋狂撲向崮山。

  焦裕祿帶領民兵守在大窯里,這裡是拒敵的第一道防線。

  打先鋒的是三縣保安隊和還鄉團,他們被磚窯里的火力壓在路邊上不能前進。

  機槍子彈在窯壁上爆起一朵朵土花。敵人用大炮轟擊磚窯,窯頂的硬土大片坍塌。

  保安隊和還鄉團在炮火的掩護下又一次衝上來。焦裕祿帶領民兵們咬牙堅持,向逼進之敵射出一排密集的子彈。

  大窯外,崮山、岳陽山的民兵也早搶占了有利地形,與窯上的火力構成密集的火力網,把敵軍逼迫在地上爬行。

  敵人把大窯作為進攻的主目標,炮火卻來越猛。

  大窯內。窯頂就要塌了,焦裕祿喊一聲:「快進工事!」

  民兵們剛躲進壁洞裡,窯頂就在炮火里塌落下來。

  敵人衝上來,大窯里的槍聲停息了,他們沒有得到還擊。看到塌頂的土窯已空無一人,他們興高采烈,大喊大叫:「土八路都壓在窯頂下邊了!」

  隱在窯壁里的民兵打起一陣排子槍,丟下一顆顆手榴彈,敵人遭到突襲,被打懞了頭,互相衝撞、踐踏,丟下一片死屍敗退下去。

  敵人再次對我陣地發起炮擊,非常猛烈。硝煙未散,又發起集團衝鋒。保安隊長陳樂天揮著手槍督陣:「收拾土八路就在今天啦,弟兄們快衝啊!」

  崮山、岳陽山的民兵居高臨下,與村中、窯下的火力構成密集的火力網,把敵人逼迫在地上爬行。

  大窯里,焦裕祿喊一聲:「撤!」

  命令民兵扔出一排手榴彈,趁著硝煙的掩護邊打邊撤離。他們會合南崮山村里堅持拒敵的民兵,退向崮山。

  窮追的敵人進村後,才發現這已是一座空村。一夥敵人闖進一家院子,他們翻箱倒櫃找東西,箱櫃全是空的。他們氣急地把空空的箱櫃用槍托搗在地上。

  他們撲倒廂屋,一進門就踏上了絆雷。石雷爆炸,敵人倒下一片。村子裡的草垛邊、圍牆下,門框上到處都是地雷,趟上就是一片爆響。

  在逃出村的時候,他們又趟上了連環雷,死傷慘重。陳樂天也受了傷,滿臉是血。

  他大叫:「他媽的,老子又上當了!土八路根本就不在村里。」

  副官說:「他們都撤到山上去了。看他們火力情況,山上也只有這一帶的土八路,兵力薄弱,根本就沒什么正規軍。」

  陳樂天喊著:「衝上去!」

  村外,大隊敵兵重新組織了衝鋒,仗著人多勢眾,漫山遍野攻向大山。緊接著國民黨七十四師混成旅也在軍號聲、哨子聲中撲向山崗。

  民兵們依仗著山頭險力,拼力抵抗。

  焦裕征對焦方開說:「方開叔,狗日的全瘋了,蝗蟲螞蚱往上涌,咱的子彈不多了!」

  焦方開命令:「節約子彈,等狗日的近了甩手榴彈!」

  焦裕祿槍法很準,一槍撂倒一個,一邊的王西月直向他搖晃大拇指。焦裕祿再次扣動扳機時,卻打了空槍。

  焦裕祿焦急地喊:「西月,我沒子彈了!」

  王西月摘下自己的子彈袋拋過去,焦裕祿也只找出了四五發子彈。

  王西月又給他拿來兩個手榴彈:「祿子,咱們子彈、手榴彈都沒了。」

  焦裕祿發狠地說:「沒子彈手榴彈了就用石頭砸,決不把陣地讓給敵人!」

  槍聲稀疏下來。陳樂天聲嘶力竭地喊著:「弟兄們,土八路沒子彈了,沖啊!」大群敵兵又嚎叫著衝上來。從山上砸下雨點般的石塊又一次阻擋了他們的進攻!陳樂天揮著手槍大聲斥罵著退下來的保安隊:「他娘的,土八路沒子彈了你們怕個屌!上!誰往回退老子斃了誰!」

  敵兵又一窩蜂往上沖。王西月、焦裕征等民兵合力推下一塊碾盤大的滾石。躲閃不及的保安隊和還鄉團被滾石沖碾得零八落,但是,他們很快又以更猛的火力發動了新的一輪衝鋒。雙方都打紅了眼。

  眼看敵人越來越近,焦裕祿甩出了最後兩顆手榴彈。手榴彈在敵群中爆炸,保安隊和還鄉團倒下一片。剩下的敵人退了下去。

  陳樂天罵道:「他娘的,土八路不是沒彈藥了嗎?」

  副官說:「土八路一向詭計多端,不可輕敵。」

  陳樂天說:「估計打了這半天,他們彈藥也該絕了。再也不能上他的當了,沖!」

  在他的威逼下敵兵又向山上陣地衝來。

  焦方開摘下肩上背的大刀片,準備和敵人短兵相接。突然間。崮山、岳陽山密林中響起衝鋒號聲。

  民兵們一驚:「誰吹軍號?」

  焦方開大聲喊:「同志們,是咱們九縱來啦!」

  軍號聲讓民兵們精神大振,陣地上一片歡呼聲!

  穿灰布軍裝的九縱戰士如猛虎下山,從山林里直衝出來,一陣密集的槍聲,把衝上半山的敵兵打得連滾帶爬退了下去。

  王參謀看見了焦裕祿,他飛跑過來,喊著:「焦幹事!」

  焦裕祿也喊著:「王參謀!」

  兩個人在陣地上擁抱在一起。

  突降的天兵把敵人打懞了頭。七十四師混成旅長問陳樂天:「怎麼回事,你不說土八路用的是空城計嗎?怎麼這山林里埋伏著共軍的大部隊?」

  陳樂天直抓頭皮:「不對呀,土八路明明是彈盡援絕了,他們連石頭都用上了,哪兒來的正規軍呀?從天上掉下來的?」

  混成旅長命令:「快往縣城撤,小心共軍乘機抄我們後路,再攻縣城。」

  11

  九縱戰士們和民兵如猛虎下山,追擊殘敵。

  焦方開一看:「敵人是往博山撤退呢。」

  王參謀笑道:「我們的兩個團早就把他的後路斷了。」

  焦裕祿問:「山頭鎮那邊七十四師會不會來打增援?」

  王參謀說:「焦裕祿同志,上回你們取得的情報,這回可真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山頭鎮的七十四師一部己經解決掉了,這等於掐掉了敵人的後援。部隊現在正在攻城呢,博山很快就要回到人民手中了!」

  潰逃的山路上,保安隊七零八落。陳樂天拉住七十四師混成旅旅長的袖子不放:「張旅長,你可不能不管我的弟兄啊,大家都為黨國效命,你咋能扔下俺們不管呢?」

  張旅長冷笑道:「陳隊長,你的假情報差點把我一個旅裝進共軍的口袋裡,我執行的是張靈甫師長的命令,只能往指定區域撤退,你們好自為之。」

  望著七十四師混成旅向淄川龍鳳山方向徹離,陳樂天大罵:「姓張的,我日你八輩祖宗!」

  潰不成軍的三縣保安隊和還鄉團殘部被包圍在岱莊田野里,沒死的都做了俘虜。

  陳樂天鑽進一條水溝里,也被民兵們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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