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無獨有偶，這句話經常是生活中的戲劇性的起因。正當許廣平和蕭紅在一樓客廳里一邊包餃子，一邊相互講述不甘於受奴役的奴隸經歷的時候，樓上的蕭軍和葉紫兩個不甘於受奴役的奴隸，也正在向恩師魯迅先生講述各自的奴隸經歷。其中葉紫那傳奇般的人生道路，深深地打動著魯迅先生的心。同時，也震撼著蕭軍那穎奴隸的心。

  當葉紫講到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在湖南各地風起雲湧，革命的狂抓席捲著葉紫的家鄉益陽，他的叔父是益陽農民運動的主要領導者，擔任縣農民協會副會長兼工農自衛軍總隊長，他的父親擔任縣農民協會秘書長，年僅18歲的小姐姐擔任縣婦女聯合會的會長，大姐曾任過三天益陽縣的女縣長的時候，蕭軍伸出大拇指，讚不絕口地說：

  「真了不起！從盤古開天地，你們一家是第一個奴隸翻身作主、揚眉吐氣的家庭！」

  當葉紫講到「馬日事變」以後，白色恐怖籠罩著湖南省的城鄉，葉紫的父親、小姐姐不幸被捕。劊子手為了殺一傲百，押著葉紫的父親和小姐姐穿街過巷，前往刑場，這一對英雄的父女倒在血泊里，殷紅的熱血染紅了資江流水的時候，魯迅先生悲憤地橫眉凝思，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當葉紫講到自己虎口脫險，清晰地聽著那撕心裂肝的行刑軍號聲，想著親人臨難時的悲慘情形，他雙眼發白，人事不省……他無比悲憤地說：

  「那時，我的心境底處的悲傷和仇恨，是很難形容得出來的。」

  接著，葉紫又講述自己化妝成農民，頭戴斗笠，身穿土布衣，手提藤籃，乞討為生，為了尋找黨的組織，輾轉於湖南、湖北、江蘇、安徽等地；為了生存，先後當過乞丐、當過流浪漢、當過兵、當過小學教員……魯迅先生感嘆不已地說：

  「葉紫這段經歷，抵得太平天下的順民的一世紀的經歷！你要很好地把它寫出來，讓那些無病呻吟、『為藝術而藝術』，或者『革命加戀愛』的東西進垃圾箱去吧！」

  葉紫對恩師魯迅先生這一期望和要求，深沉而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至此，蕭軍方才明白了葉紫身體病弱的原因，他關心地說：

  「你不能再這樣沒有白天黑夜的幹了，一定要愛惜身體，永遠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話吧。」

  葉紫十分感激地點了點頭。

  魯迅先生為了緩和一下抑鬱的氣氛，笑著提議：「民以食為天，咱們該下樓吃餃子去啦！」遂帶頭起身，走下樓去，「咚」的一聲，把客廳門推開，三個人笑嘻嘻地站在門口，看見蕭紅和許廣平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蕭軍和葉紫感到愕然不解，只有魯迅先生猜到了其中的原因，他幽默地說：

  「看！都快哭成個李三娘娘啦，可這餃子還沒有包多少。紅姑娘，讓我們在樓上還得等多少時間啊？」

  蕭紅和許廣平難為情地笑了。蕭紅擦去滿面的淚水，不好意思地說：

  「要想早吃餃子啊，那就全都坐下一塊兒包。」

  「好強的紅姑娘求援了，蕭軍、葉紫咱們就充當一次援兵吧？」魯迅先生風趣地說。

  蕭軍和葉紫應聲坐下，和魯迅先生一起動手包餃子。有頃，許廣平感情地說：

  「先生！紅姑娘的遭遇太悲慘了，把它如實地記錄下來，我看就是一部很有價值的文藝作品。」

  魯迅先生贊同地點了點頭。頃許，他又十分深沉地指出：

  「方才，蕭軍簡單地講了他和紅姑娘的經歷，我認為他們結合之後，在商市街的那一段生活更有意義些。」

  「我完全同意先生的看法！」葉紫出謀劃策地說：「我替紅姑娘想好了，每天寫一篇，每一篇寫一個側面，然後再集成一個集子，書名嘛，就叫《商市街》。」

  蕭紅是一位急功近利的女性，她有意地提出文章寫好以後，誰給出版？葉紫做了個鬼臉，偷偷地指了指魯迅先生，精明地說：

  「老辦法衛你親自開口求後台，我跑腿，保證這部《商市街》很快就會問世。」

  蕭紅哭喪著臉，像個孩子似地望著魯迅先生，似乎在說：「先生！您說行嗎？」魯迅先生微笑著點了點頭，告訴她：「寫吧！我設法幫你介紹出版。比方陳望道先生主編的《太白》、鄭振鐸先生編的《文學》，還有良友公司的趙家璧先生，我都可代為推薦。」蕭紅聽後激動了，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手舞足蹈地說：

  「好！我現在就寫。」

  「不，不！你現在應當包餃子。」魯迅先生的話把大家逗笑了。蕭紅難為情地坐下來，熟練地包起了餃子。她沉思片刻，有意地說：

  「先生！今天是英雄所見略同？還是不謀而合啊？」

  魯迅先生不明其意，茫然地搖了搖頭。

  竺今天樓上樓下都是一個話題，講述小奴隸的經歷，是吧？」蕭紅說。

  魯迅先生微微點了點頭。

  「好！」蕭紅一本正經地說：「我提議，今天沒講故事的不准吃餃子，要麼就補講。」

  在座的人一核對，只有魯迅先生和海嬰沒有講故事。蕭紅又補充道海嬰小，不受此項約束。這下又得到了海嬰的誇獎，拍著小手地說紅阿姨好！魯迅先生望著得意的蕭紅，說了一句「好厲害的紅姑娘！我給你們大家講個鬼的故事吧」。遂繪聲繪色、煞有介事地講起來：

  「我從日本回國以後，在一家師範教書，距離我的住處有幾里路遠。，半路上是一片墳地，經常發生鬧鬼的事。有一次我夜深回家，忽然發現遠遠的墳地中有一個白影，只見這個白影忽而高、忽而低、忽而有、忽而無……」

  「啊？真是活見鬼了嗎？」蕭紅沉不住氣了，焦急地問，「先生，您怕不怕？」

  「是活見鬼啦！雖說我是學醫的，歷來不信鬼，可是，這時的心裡也真有些怕！為了決心看看鬼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我壯大了膽子向前走去。等我走到白影的旁邊，白影縮小了，蹲下了，一聲不響地靠在一個墳頭上，我用硬皮鞋狠狠地踢了他一下，只聽『啊』的一聲……」

  「怎麼啦？」眾人異口同聲吃驚地問。

  「鬼就叫著逃跑了！」魯迅先生答說。

  「那是真的鬼嗎？」蕭紅天真地問。

  「不，不！世上是沒有鬼的，那是一個盜墓的。」魯迅先生又幽軟地評說，「看起來，鬼也是怕踢的，你踢他一腳，他就立刻變成人啦！」

  頓時，客廳中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