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2024-10-08 12:17:50
作者: 王朝柱
蕭紅悲痛地再也講不下去了,聽故事的許廣平也流下了同情的熱淚,就說海嬰吧,憤怒的眼睛也漸漸地紅了起來。蕭紅擦去滿面的淚水,看著沒有包多少的餃子,難為情地說:
「快包餃子吧,不然先生他們來了,那該有多不好意思啊!」
「紅姑娘,你就這樣和蕭軍先生結合了?」許廣平擦去淚水,同情地問。
蕭紅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們結合以後,生活得一定很幸福吧?」許廣平一邊包餃子一邊問。
「一言難盡!但幸福還是主要的。我記得那時三郎寫過一首古體詩,倒是很真實地記錄下我們的生活,還有我們的情感。」蕭紅沉吟片刻,輕聲背了出來:
浪兒無國亦無家,
只是江頭暫寄搓;
結得鴛鴦眠更好,
何關夢裡路天涯?
正當許廣平尋味這首七言絕句的寓意時,海嬰按照自己的思路,天真地問:
「紅阿姨,你怎麼不把孩子帶來和我玩?」
「我……一把他送人了。」蕭紅低沉地答說。
「為什麼把他送人?」海嬰稚氣地問。
許廣平看見淒楚難答的蕭紅,知道海嬰的間話刺痛了她內心的隱痛,忙生氣地批評海嬰不要隨便插嘴。對此,海嬰不服氣,把嘴一撅躲在一邊玩去了。蕭紅為了扭轉談話的氣氛,親熱地叫了許廣平一聲大姐,深沉地說:
「你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大家閨秀,這怕和先生的開導有關吧?」
「有關!但也可以說無關。」
「為什麼?」
「因為我也是一位不甘受奴投的奴隸!」
「什麼?……這可能嗎?」
「可能!你們成立奴隸社的那天晚上,我對先生說:我也應當成為奴隸社的一員。先生點了點頭,低沉地說:是啊!你也是一位反抗封建札教的奴隸嘛。」
「大姐,你可以把自己的經歷說給我聽嗎?」
「可以!不過,沒有你的經歷那麼富有傳奇色彩和戲劇性。」許廣平沉吟片刻,遂講起了自己的一段悲慘的經歷:
「我出生在一個婦女的命運任人擺布,隨人踐踏的黑暗時代。剛剛出生三天,我的父親正喝得酩配大醉之中,碰杯為婚,把我許配給一個姓馬的劣紳家。這個劣紳參加了孔教會,常縱容家人在鄉間攔路搶劫,民憤極大。所以,我在很小的時候,就佳得了『所遇非人』這句話的含義。在我13歲那年,就公開向這門親事提出挑戰,馬家來人,我就衝出門去;馬家給我包銀,我就把它扔到地上。後來,由抗拒封建包辦婚姻所帶來的後果,你是可想而知了……」
蕭紅聽著許廣平講述的事情,字字句句都在心靈深處引起極大的共鳴,小聲地問:
「大姐!你是怎樣取得成功的呢?」
「和你差不多,離開家進學校,學得獨立工作、生活的能力。所不同的是,我那位包辦的未婚夫沒找我的麻煩。」許廣平感傷地說。
「你是幸運的!」蕭紅感慨地說。
「不!」許廣平極度悲哀地說:「我衝破包辦婚姻的牢籠不久,初戀的悲劇,又不幸地降臨到我的身上。」
「怎麼?你和先生結合之前,也曾有過初戀的悲劇?」蕭紅驚詫地問。
許廣平悲苦地點了點頭。
「大姐!快把你初戀的悲劇告訴我吧,讓我也分喝一杯你的苦酒。」蕭紅同情地說。
「好吧!」許廣平同意了蕭紅的請求,有些淒楚地談起了這段往事:
「我考入北京女高師的第一年,一位熱情、任俠、豪爽、廉潔的青年點嫉了我心中的愛情火種。他叫李小輝,是我的表親,由於誤了赴法勤工儉學的考試,改在北大讀書。我們經常相聚,縱談國家的出路、個人的理想,我們的友情越來越深,漸漸地升華為純潔、高尚的愛情。不幸的是,這年的除夕之夜,我感到喉嚨陣陣作痛,被誤診為扁桃腺炎。李小輝獲悉我的病情之後,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設法買來了醫治喉症的西藏出產的青果,守候在我的身邊。我的病情越來越重,頸部腫得像頭一般粗,經過同仁醫院的一位日本醫生診查,我得的是猩紅熱,李小輝聽後痛苦地離開了我。事後,經過開刀,取出一盤濃液,我竟然死裡逃生又活了下來。我急切想知道李小輝的情況,但是,得到的消息卻勝似晴空霹靂:李小輝在看守我的時候,不幸染上了猩紅熱,永遠地離開了我……」
蕭紅被李小輝的鐘情、許廣平初戀的悲劇感動得涕零滿面。至此,她完全明白了許廣平為什麼如此同情自己的命運。她禁不住地暗自說:「是啊!她也是一位不甘於受奴役的奴隸。」許廣平為了寬慰蕭紅,有意地說:
「紅姑娘!人的初戀固然難忘,但初戀的破滅,並不意味著愛情的花朵,永遠不在心靈的枝頭開放,你說對嗎?」
「對,對!」蕭紅十分贊成地說:「你和先生的結合,就是在你的心靈枝頭,開放了一朵最為艷麗的愛情之花。」
許廣平深情地點了點頭,轉身取來一首魯迅先生親筆題寫的七言絕句,感嘆地說:
「你看看這首古體詩,就知道了我和先生兩順相通的心了。」
蕭紅接過一看,抬頭寫著《題三集贈許廣平》,七言絕句是:
十年攜手共艱危,
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畫圖怡倦眼,
此中甘苦兩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