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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23:27 作者: 於卓

  晚飯後,趙源見徐正悶悶不樂,還以為他是在為修改細則犯愁呢,於是就張羅打橋牌,意在分散一下他的精力,順便讓大家也放鬆放鬆。誰知徐正的情緒還是提不起來,直說他今天身體不舒服,想早點休息,叫趙源領著大家玩。

  回到房間,徐正轉了幾圈,就把空調關了,桌上的電話線也拔了,然後放了一池子洗澡水,脫光了進去。以往,除了在家裡,他是從不用任何地方的浴盆泡澡,怕染上什麼治不好的病,在這一點上,他倒是比吳孚還講究。

  熱騰騰的霧氣,先是把那面洗漱鏡子,塗抹得照不出人影,不多時,霧氣又在衛生間的四壁上,凝結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

  在浴盆角上,放著一杯茶,一包煙,一個打火機和手機。

  他剛閉上眼睛,就猛地睜開。他又閉了兩次眼睛,可結果都是馬上睜開,因為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了王陽,看見了那本影集,還有影集裡的趙新天。

  這樣過了很長時間,他打通了余啟值的電話,閒扯過程中,把上江市里剛剛發生的那起綁架撕票案有意留在了嘴邊,多問了幾句。

  余啟值問道,老弟,這件事也用得著你親自關心?

  徐正說,有我們兩個人,我這裡要是老出這種事,你說我這個當局長的受得了嗎徐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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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我還以為你想怎麼著呢。余啟值道,跟你說吧,這件事,甭說省里怎麼反應了,聽說都驚動到北京去了。楊董事長是什麼人?全國政協委員、紅色民營企業家,這件事不給他個圓滿交待,你說他能善罷甘休?昨天他給我打了電話,直來直去把我損夠嗆。老弟你說,在這上江市里,除了你徐局長敢跟我吆五喝六,再冒出一個來,也就是楊董事長了。

  那還不好辦,你們市里,無非就是射出去幾顆子彈嘛!徐正說到這,心又跳不出節奏了,拿著手機的手也在哆嗦。

  不這樣,也得這樣啊!余啟值說,也是的,那幾個小雞巴崽子,下手也太毒了,民憤極大!唉,今年上江市的雙文明城鎮稱號,這下算是沒指望了。我看你們能源局,也甭惦著拿部里雙文明單位的牌扁了。哎對了,你們封閉辦公的效果怎麼樣?要不是出了這起綁架案,苗市長她也打算學學你們的做法呢。

  徐正半天才說,挺好,歡迎過來取經,余書記。

  是歡迎苗市長過去取經吧?余啟值嘿嘿笑起來。

  徐正說,我哪能虎口奪食,你老兄,就慢慢受用吧。

  余啟值停停道,苗市長惹你了?我怎麼感覺你今天,有點小問題呢老弟?

  徐正道,沒事,多喝了幾口。好啦老兄,不跟你閒扯了,你該想誰,就去想誰吧,我得洗澡了,我都好幾天沒洗澡了。

  好好,不是更年期表現就好,我還以為你享受到了更年期待遇呢。余啟值笑道,那好,沒事我就掛了,我也去沖個澡。

  徐正放下手機,從煙盒裡摸出一支煙,沒拿住,掉進了浴盆里。他痴痴地看著在水面上微微顫動的煙,一點一點鬆軟,解體,焦黃的菸絲,在水面上散開。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徐正臉上掉進了浴盆,水面上也嘀嗒響了一聲,輕盈的回音散去時,跟著又是一聲嘀嗒……

  徐正兜起一捧水,往上一揚,臉頓時就花哨了,像一個淚流滿面的人。

  徐正長出一口氣,再次拿起手機。

  是我。徐正說。

  哦……王陽這一聲很虛弱。

  吃飯了嗎?徐正問。

  你現在,在哪?王陽問。

  脫不開身,明天可能趕不回去了。徐正說。

  過了一會兒,王陽說,聽天由命吧!殺人嘗命,自古都是這個理。我剛給一個律師打過諮詢電話,我對新天,不抱什麼幻想了,我的母愛救不了他。就是你回來,怕也改變不了什麼。只是,只是你到現在,還沒有見他一面……

  唏噓聲,一波三折地灌進了徐正的耳朵,他的右嘴角,突突地抽搐起來。

  兩天後下午,能源局又傳出了新聞,一個叫王陽的女人自殺了!

  這條新聞,在封閉作業的能源局移交領導小組裡引出了不少話題,大家的工作思路受到了一定影響。

  又過了一天,徐正的秘書,給他送來一封信。信封是白色的,郵局裡賣的那種,很薄,紙質也差,舉到光亮下,都能清楚地看見裡面的信紙是怎樣摺疊的。

  這是一封寄自本市的信,上有收信人地址,下面寄信人地址處,只有內詳幾個字鋼筆字,看著像是一封匿名信。類似這樣的信件,徐正時常能收到,大都是揭發某某,控告誰誰,要麼就是衝著什麼事跟你要說法,也有什麼事也不說的,上來就操你媽。

  徐正撕開信封,抽出兩頁信紙。信的抬頭處,沒有稱呼,開篇就說:

  我知道你一直在上江,可我不怪你!

  就像過去的一天天,一夜夜那樣,無論我有多難,多累,多苦,多盼望,我都不怪罪你!

  因為當初是美好的,難忘的,對我這樣一個普通女人來說,一生里能擁有那樣充實的兩個夜晚,這一輩子,也就夠了。

  說實話,那時,我是非常樂意的,那種樂意的感覺,一直被我保留著,珍藏著,此時此刻,還是那麼完整,所以我說,我不怪罪你什麼。

  惟一讓我感到內疚的是,我沒能把新天,我們的兒子,培養成人,這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最大失敗。

  平庸的人,沒有夢想;不幸的人,沒有未來!

  我沒有能力走到新天后頭,我只能先孩子一步,去那個地方等他了。就算我懦弱,就算我自私!

  原諒我吧,仲,來世,我情願為這先行一步,給你當牛做馬。

  隨後,你會收到一樣東西,寄的掛號。聽郵局的人說,掛號一般情況下,要比平信慢一天到兩天。不過我想,本市能快一點,或許那個東西,只會比這封平信,晚半天到你手上。

  儘管你現在身體還行,可也要當心,少抽菸,少喝酒。

  騰出點時間來,多關心一下你的愛人,我見過她。

  女人過了中年,容易迷失自己,好用過去的往事,填充現實生活中的空白,因為她們這時缺少自信……

  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滋味,一種陌生的別離感覺,在徐正血液里以一種令其暈眩的速度,把他的心理承受防線沖開了,這間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在他視野里都失去了固定狀態,升到半空漂流、碰撞、擠壓、破碎!

  他搖晃著來到窗前,手裡的兩頁信紙遺落在身後。他把兩隻手按在窗台上。此時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麼季節,什麼時辰,什麼顏色,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答案了,這時屋外的天空和土地,樹木和樓房,車輛與移動中的人,統統被他的感知幻化成了一幅朦朦朧朧的水彩畫,景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景,一切都失去了輪廓,去掉了鮮明!

  不知過了多久,徐正才把世界的真實面目,從水彩畫裡還原出來。

  現在他已經猜到了,王陽用掛號寄來的東西是什麼東西了,於是就給剛剛走掉的秘書打電話,告訴他有一本畫冊馬上寄來,讓秘書盯著點,收到後立即給他送過來,秘書滿口答應。

  當日下午四點鐘剛過,秘書就來了,氣喘噓噓把一個特大號牛皮紙信封遞到徐正手裡。

  徐局長,是這件吧?秘書小心地問,因為秘書覺得他的臉色不好看。

  嗯。徐正平靜地說,又問,機關里,沒什麼亂七八糟的輿論吧?

  秘書想著一會兒說,沒聽到什麼,徐局長,就連熱熱鬧鬧的綁架案,現在大家也不怎麼議論了。

  徐正點了一下頭說,花圈的事,你們還得多留心。

  秘書連連點頭。

  秘書走後,徐正打開牛皮紙信封,拿出裡邊的東西。果然如他猜測,就是那本他昔日看過的影集。他坐進沙發,翻開影集,看過幾頁後,眼睛就花了,一幅幅照片上的王陽和趙新天都長了翅膀似的,撲愣愣從影集裡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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