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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1:16:38
作者: 唐達天
土地承包後,農民有了自主權,農村活了,相比過去也富了,但是,日子過得仍然艱難。最初,大家都很保守,只種小麥,不敢種別的東西,怕浪費了地。後來才越來越明白,種麥子是最划算不來的,麥子的收購價格低,一斤麥子的價還抵不上半斤化肥高,再加上水電費,稅費,教育費,計劃生育費,亂七八糟的一扣,只能勉強保本。聰明人就開始跟風,跟市場的風,市場上需要糖菜,就改種糖菜,市場上需要西瓜就改種西瓜。跟風往往導致了盲目生產,頭年糖菜的價格好,第二年,糖菜就泛濫成災,頭年西瓜賣得好,第二年,西瓜一下多得沒人要,到了秋天,縣城裡,州城裡的瓜車比人多,瓜多了就互相壓價,每斤瓜壓到一兩毛錢還是賣不掉,還得白天晚上守著瓜車耗著。有的主兒耗不住了,就氣得罵,日他的媽媽了,賣不出去就不賣了,拉回去餵豬總行吧。
去年,國營農場率先種起了黑瓜子,沒想到黑瓜子的價格好,一斤能賣兩塊多,秋後瓜熟了,再雇了當地的農民來打瓜,一些學校要勤工儉學,也組織了學生來打瓜,瓜子收了,再晾乾,就直接交給收瓜子的販子,瓜農當即就領到了新嶄嶄的票子。再一算帳,除了成本,種瓜要比種麥子成效好得多。周圍的農民聽到了,好羨慕,就下了決心,到春上種了籽瓜。紅沙窩也有人種了籽瓜,這個人就是石頭。石頭的一個老戰友在農場,就是種籽瓜種發的,石頭特意上門取了經,又借了些種子,回來就在紅沙窩村進行推廣,村人都很保守,不敢種,怕賠了。就先讓石頭種,種成了,他們再跟了種,種賠了,他們也不吃虧。石頭就去拉他的姐夫胡六兒種,胡六兒也怕,他只好率先種了籽瓜。這一年,黑瓜子的生意更火了,價格比去年還高,原因是,鎮番的瓜子因日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黑瓜子板大、色重、肉多。去年在東南地區打開市場後,福建人又發到台灣,引起了台商的極大興趣,黑瓜子生意一下火了起來,價格也就迅速漲了起來,頭年沒有出手的瓜子,價格一下漲到了四元多。到了秋天收瓜子的季節,鎮番城裡一下湧來了不少收瓜子的人。僅這二道販子,也有好幾個層面,資金多的,直接在縣城或者在各鄉設立收購站,當場驗貨,當場收購,當場付款。收了貨,直接發往福建。資金少的,就到瓜農家裡去收,收上後,再交給大販子,從中牟點小利,或是,把瓜子儲存下來,等到漲價了,再出手,從中賺個差價。這價格,也忽高忽低,有時,剛收購時,價格很高,越後越低,有時,剛開始很低,到晚期,能漲到兩倍多。這其中的風險,不僅商販們有,瓜農們也有。什麼時候出手好,往往都憑運氣。也有發了大財的,一年下來成了赫赫有名的大老闆,也有陪了的,把瓜子發到福建後,卻找不到付款的人了,才知被人騙了,一路乞討了來,到了家,就成了一攤泥,躺在炕上幾天起不了身。
石頭的籽瓜種成了,大家才後悔沒聽石頭的話。石頭就笑著說,今年過去了,後悔也來不及了,到明年,別再猶豫就是。到了第二年,紅沙窩村的人就不再猶豫了,在他的帶領下,紛紛種起了籽瓜。石頭不愧是從部隊下來的,受過黨的教育,又是黨員,對大家都很耐心,誰家要是不懂怎麼種,求上門來,他就耐心地講。問得人多了,他就乾脆召集起要種籽瓜的人,進行了一次現場講座。紅沙窩的人聽了,就夸石頭是個好人,不保留。楊二寶見大家要種籽瓜,也放出了話,說你們種,種多少,我收多少,別人給你多少價,我給你們多少價就是。黑瓜子生意剛好的時候,楊二寶就做起了黑瓜子的買賣,他不失時機的在縣城租了個門面,掛牌成立了一個名叫寶龍經貿有限責任公司,他就當上了公司的法人代表、總經理,又招了幾個僱工,轟轟烈烈地幹了起來。楊二寶本來就經過商,這其中的行道他自然清楚,幹了一年,據說賺美了。大家對楊二寶的話並不在意,心想黑瓜子的生意好,你才敢說這樣的話,要是不好,你怕就早躲得遠遠的了。有了黑瓜子,不愁賣不出去,誰稀罕你收不收?但是,話說回來,這也證明了一個道理,黑瓜子的生意的確好,不好的話,像楊二寶這樣精明的人,是不會向大家承諾這樣的話。有人就放大了膽,只種一點麥子,留做吃糧,把其他的地都用來種籽瓜。葉葉也去聽了石頭的講座,又受了這些人的影響,回來後就與她爹商量,要多種籽瓜。老奎卻犯起了嘀咕,怕都種上了,供過於求,將來賣不掉咋辦?正猶豫間,鎖陽進來了,老奎就問鎖陽,他今年打算種多少畝籽瓜?鎖陽說,去年沒敢種,真後悔死了,今年少種一點麥子,夠吃就行了,其餘的都種籽瓜。老奎就問,你就不怕都種上籽瓜,籽瓜子一多,賣不出去,或者價格跌下來保不住本咋辦?鎖陽說,黑瓜子生意好得很,二寶叔都說了,他保證收了,別人是咋個價,他就是咋個價。老奎就說,那話等於沒說,別人是咋個價,他是咋個價,還用得著交給他嗎?葉葉就說,爹,你怕什麼?現在黑瓜子才剛剛打開市場,石頭哥說,台灣人現在嗑的就是咱們的黑瓜子,他們嗑完了,上癮了,還得嗑,不愁賣不出去的。老奎就被葉葉的話逗樂了,笑著說,石頭也是胡謅,黑瓜子又不是大煙,哪裡能上癮?種吧,就這點地,咋種也行,種賠了,就喝西北風。葉葉說,爹,你放心好了,保證種不賠的。
老奎這幾年越來越覺得跟不上形勢了,就是種莊稼也覺得跟不上趟了。大前年,葉葉買了一大包滅燕靈,說是專殺燕麥,老奎就怕,說丫頭,燕麥頑固得很,搞不好把燕麥沒有殺死,到頭來把麥子全殺死了,我們一家三口人真就要喝西北風了。葉葉就笑著說,爹,不會的,你放心,這是科學,書本上講得很明確,按著它的使用說明用,保證不會差錯的。老奎說,你用也行,先在地里搞一小塊兒,做個試驗,試驗成功了,再用,不成功,損失也不大。葉葉應了一聲,卻瞞著她爹,在所有的地里都噴了滅燕靈。待田苗快抽穗時,老奎就提了草筐子,要帶全家三口人上地去捋燕麥。快出門時,葉葉卻笑著說,爹,你別去了,地里的燕麥,早就讓我用滅燕靈給殺了。老奎不相信,就問,你不是在搞實驗田嗎?沒有搞實驗的地里總還有吧?葉葉說,我都殺了。老奎吃驚地啊了一聲,說你沒有把麥子給殺了吧?葉葉說,怎麼可能?不相信你可以看看去。老奎就真的看去了。這一個階段,老奎正抽調了人力打機井。水位越來越下降,過去打下的井,眼見一個個的都幹了,不出水了。沒辦法,不出水了,就得打深井,打一眼深井得十多萬元。村里窮得丁當響,拿不出錢,就得按人頭攤。攤下去後,有的人還算自覺,主動把錢交給了村上,有的人一點也不主動,村幹部上門討要了多次,要錢都要羞了,還是沒有要上。現在的基層工作,還要比大集體時難,難多了。有時,還吃力不討好。這水位,一天天的在下降,將來地球中的水被扎幹了,人還咋辦?這些事兒,一忙起來就沒有個完,他還沒有顧上看地里的莊稼,他不相信頑固的燕麥被統統殺了。燕麥頑固著哩,要是燕麥被殺了,能保證麥子不受傷?燕麥是麥子的敵人,它長得酷似麥子,混在麥子中,根本分不清哪是麥子,哪是燕麥。只有出了穗,才能分清,這時候必須要拔了燕麥,否則,地中的養料都被它吸了去,麥子就長不好。老奎進了地,果然找不到了燕麥,一看麥子長得分外好,心裡自是一陣喜。燕麥是田中的賊,它欺麥子,不消滅它,麥子長不好,消滅它吧,把大量的時間都得耗進去。現在好了,有了滅燕靈,就可以輕輕鬆鬆把這害人蟲給滅了。越過麥田,再看別人家的地里,幾乎全家人都耗在地里拔燕麥,有的燕麥,已開出白白的花。老奎便蹲在地埂上抽起了煙,一邊抽,一邊想,科學就是科學,你不服也不行。農民祖祖輩輩解決不了的問題,讓科學一下子就解決了。回到家裡,見了女兒,不但不表揚反而責備說,這麼好的科學,你咋不給村里人推廣推廣?讓別人知道了,說咱自私,咱還真的冤得說不出來。葉葉就笑著說,爹,你不是說,讓我搞實驗嘛?你都怕把麥子殺了,別人不怕?等到大家都認識了,到明年不用我推廣,都會來向我討教的。老奎覺得葉葉說得有理,也不好再說什麼,便說,現在你能不能幫助大家,給他們把燕麥殺了?葉葉說,現在不行了,太遲了。老奎說,那就到明年吧,明年你給村里推廣推廣。到了次年,葉葉果真做了推廣,滅燕靈不但替代了農人的大量勞動,更重要的是,還提高了麥子的產量。
老奎有時候也為女兒感到自豪,雖說葉葉沒有考上大學,但是,這高中也沒有白上,有了知識,就可以科學種田,科學種田,要比賣苦力省人省事,還能增產增收。眼下,葉葉要大面積的種籽瓜,老奎也不過多反對,只要年輕人有自信心,種啥好就種去。
種完了麥子,就開始打瓜壠。打瓜壠是個力氣活兒,要在平展展的地里挖出一條條的溝,才能打起壠來。這是一個大工程,老奎一家三口都耗在了地里,快到做飯時,葉葉媽就顛兒顛兒地回去做飯,老奎父女倆一直干,干到葉葉媽飯做熟了,站到村口喊他們時,他們才停手中的話兒。一連幹了好幾天,別人家的地早就整好了,他們家的還沒有幹完。於是,就有人來幫忙,石頭來了,鎖陽也來了,來幫老奎家打地壟。石頭去年種過籽瓜,早就打好了地壠,今年只把地壠翻翻就好了,鎖陽的地少,又有沙米當下手,費不了多少功夫也就整好了。村人都說石頭是個熱心腸人,可是石頭對老奎一家更熱情。其中的原因只有石頭最清楚,在他還沒有踏進紅沙窩村之前,他就聽他媽媽說過,紅沙窩村有個好人,寬厚仁慈。後來他來到紅沙窩村,見到了這位好人後,便從心底里暗暗感激他,就是他,改變了他們全家人的命運,結束了他們一家人的流浪生活。要不是他,他們還不知漂流到哪裡。在他少年的胸懷裡,便對奎叔產生了一種崇拜心理,覺得他就像一座大山,寬厚仁慈,堅忍不拔。從此,也便暗暗下了決心,將來長大了,就要做這樣的一個漢子。後來他與開德成了好朋友,一路走來,感情篤深,沒想到到了部隊,從此天上人間,各奔東西,開德犧牲在戰場上,他復員回到了家鄉。每每想起與開德的友誼,就覺得有義務來替開德儘儘一個兒子的孝道,即便是幫不了大忙,能出一點苦力,也好坦然地面對他死去的戰友,也算是對奎叔當年收留他們一家的一個回報。石頭早已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了,當他領略了生為人父的喜悅後,也便越發的感觸到了身為父親的老奎,深藏於心的巨大痛楚。有時,他甚至覺得老奎好像就是他的父親,有著父親般的胸懷與慈愛,他每次去幫忙,老奎總是說,你不要幫了,這點活兒算不了什麼,你家的地多,別累壞了身子。聽了這話,他反而責備起了自己,對老奎一家想得太少了。葉葉見了他,總像是見了親哥哥一樣親切,左一聲石頭哥,右一聲石頭哥的叫,他知道,無論是老奎,還是葉葉,都在他身上找著兒子,找著哥哥的影子。
而鎖陽對葉葉一家的情,卻是另一種。那種情,除了兩家的友情,還深含了愛屋及烏的成分。那愛,便是對葉葉的愛,是男女之間才有的愛。那種愛,在他的孩童時代,從保護葉葉不愛傷害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產生了。只是,那時還不甚明了,隨著青春期的到來,隨著一天天的走向成熟,那愛也便一天天的強烈了,成熟了。在鎖陽的心裡,葉葉早就成了他的天空,成了他的希望。葉葉是天下最美的美人,葉葉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無論葉葉知不知道,願不願意,反正他早已把葉葉深藏在他的心底。小學畢業後,他沒有考上鎮中學,一看葉葉與天旺來來往往地去上學,上完了鎮中學,又去上縣城的高中,心裡就空空的,生怕葉葉將來成了城裡人,遠走高飛了,斷了他的盼頭。直到葉葉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他的心才踏實了下來,心裡一踏實,干起活來更覺得有勁兒。他幹完了自己家的活兒,就常常來幫葉葉家干,他覺得與葉葉在一起幹活兒是一種享受,不累,一點也不累,人倒分外的有了精神,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
鎖陽更喜歡與葉葉單獨幹活,與她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就感到分外的愉快。鎖陽怎麼也忘不了去年兩個人拉麥捆的情景,那個情景中的好多圖案仿佛印在了他的腦海,永遠也抹之不去。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他幫葉葉拉麥捆,他們是用架子車拉的,拉到地里,裝上麥捆,再拉到打麥場。為了多裝田,他們在架子車上綁上一個木架,麥捆裝在上面,就像一個田垛,然後用繩子緊起,就可上路了。沒想到拉到第三趟時,剛剛來到地里,天公翻臉,突然下起瓢潑大雨,兩人就向不遠處的一個破機機房跑去躲雨。那雨,像是從天上倒下來似的,頃刻間,天上白茫茫的一片,地上飄起了半人高的水氣,一浪一浪地卷了來,像是把人吃了。葉葉不小心,在地埂上滑了一個跟頭,鎖陽上去,一把扯起來,兩人怕再滑倒,就手挽著手,一起跑了起來,一直跑到那間破機房裡,才長長透了一口氣。兩人早被澆成了落湯雞,那衣服就緊緊地貼在身上,水就從衣服上流下來,一直流到腳下。鎖陽倒也罷了,尤其是葉葉,衣服一貼到身上,全身的線條便一下凸現了出來,身子就像赤裸了一般。葉葉慌了,也不敢看鎖陽,就急急將貼在身上衣服扯開,然而,身子與衣服仿佛膠貼的一般,剛扯開了一點點,還沒來得及鬆手,又被黏到了一起。抬眼一看,鎖陽正痴呆呆地看著她,眼睛都看直了,葉葉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在鎖陽眼裡,葉葉真的太美了,美得就像一條美人魚,比美人魚還美,光滑的身子,線條優美,該高的地方高,該低的地方低,錯落成了一個冰雕玉砌般的人兒。他曾多次夢到過葉葉,而夢中的葉葉是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一個虛幻不清的影子,而眼前的葉葉,是多麼的真實,多麼的具體,即便那細細的腰肢,那圓滾的臀,那溝,那山,無一不美得誘人,無一不充滿了誘惑。於是,便渴望恨不能變成一珠雨滴,順著她的頸項,慢慢地從她的胸,她的背上滑了下去,然後,一直順著她身子,漫過了那細柔的腰,那飽滿的臀,滑下去,滑到那豐美的大腿上,再滑了下來。不,不是這樣的,最好是從腰,從臀上滑下去後,停留在那最豐饒的地方,就不再滑了,要永遠的停留在那裡,停留上一生,一世。正當他看得如痴如醉時,他突然碰到了葉葉的目光,葉葉的目光中充滿了驚恐、羞怯,還有一縷淡淡懇求。他的臉也由不得一紅,仿佛偷什麼東西時被主人發覺了一樣,就立馬地將頭扭了過去,看起了外面的雨簾。雨還在下著,一片模糊不清,他就不想看了,要看他想看的。於是,由不得,又回過頭,看那個冰雕玉砌般的人兒,她正側了身擰著衣角上的水,側身站著,依然誘人。他又盯了看。一看,他的目光又直了,便囁嚅著說:「葉葉……」那聲音,抖抖地,打著顫音。
葉葉斜睨了他一眼,勉強地推出一個笑來說:「咋?」
鎖陽咽了一口唾沫說:「雨還沒有住!」
葉葉知道他說了一句廢話,只嗯了一聲。
鎖陽又咽了一口唾沫:「葉……葉,你,你嫁給我吧。」鎖陽的聲音突然小了,小得像貓娃的聲音。
那聲音再小,葉葉還是聽到了。葉葉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喃喃地說:「鎖陽哥,我一直把你當哥哩,你一直是我的哥。」
鎖陽的臉一下燒了起來,膽子便立馬大了說:「你嫁給我,我會疼你的,疼你一輩子。」
葉葉說:「鎖陽哥,我……我……不能!」
鎖陽突然地瘋了,大聲說:「你能,你咋不能!」說著,一把攬過了葉葉,就去親。葉葉受此一驚,本能地喊了起來:「你放開我,放開我!」推搡了幾下,哪能推得開,便伸出手,在鎖陽的臉上連打帶撓了幾下,臉被撓破了,流出了血,鎖陽還是不放手。葉葉突然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這一咬。才把鎖陽咬醒了,鎖陽便放了手,目光瓷瓷地盯著葉葉看了起來。
葉葉突然以手掩面,嚶嚶地哭著說:「鎖陽哥,對不起,你是個好人,可我……我……心裡已經有了人。」
鎖陽說:「誰?他……是誰?」
葉葉聲如蚊蠅地說:「天旺。」
鎖陽一聽,像野狼一樣大叫了一聲,就衝進了瓢潑大雨中。那雨,像只大網,一下子網住了他,他成了網中的一隻落湯雞,步履踉蹌地一直向前走去……「鎖陽哥!鎖陽哥!」葉葉連著叫了兩聲,那聲音,帶著無奈,帶著傷感,拖著一個長長的哭腔,卻沒有走多遠,就被風雨吞滅了。
從此以後,鎖陽一下變得沉默了,沉默得像一座大山。
從此以後,鎖陽干起活越發的不要命,幹完了他的活兒,依然來給葉葉幫忙,卻像個啞子一樣,什麼也不說,幹完了就走。有時,一個人的時候,也悄悄打開那道記憶的開關,偷偷地觀看著屏幕上的那個雨中的破機房,那破機房中的水靈靈的人兒。
籽瓜種上了,老奎的心才安穩了下來。然而,沒想這件事兒安穩了,另一件事兒又掛上了心頭。葉葉的生日到了,葉葉一過生日,又長了一歲。丫頭畢竟不能養一輩子,遲早是人家的人。老奎便和老伴兒開始給葉葉合算婆家。他們都瞅准了鎖陽。鎖陽實在,能吃苦,是地地道道的莊稼人。這一點,跟了他爹胡老大。更主要的是,他們兩家走得近,也合得來,對上這樣的親家,也舒暢。葉葉媽說:「好哩,鎖陽是個好娃,人勤快,又老實,性子也好。葉葉找了他,保管不會吃虧的。」
誰料,當他們老兩口把這想法告訴給葉葉後,葉葉卻一口咬定不行。老奎便生氣地問:「鎖陽差啥了,他哪點配不上你?」
葉葉說:「要說鎖陽哥,他也是個好人,人品好,也可靠。但是,他文化程度太低了,我與他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老奎說:「種莊稼要那麼高的文化做甚?不受苦,光有文化地里也長不出苗來。再說了,他文化雖說沒有你高,莊稼行里,他哪方面不比你強?」
葉葉說:「他有些方面就比我弱,比如在化肥的比例構成上,在農藥的合理使用上,我就是比他強。現在當農民不像過去,沒有文化是不行的。」
老奎聽了,覺得葉葉說得也有點道理,便也作罷。
後來,紅沙堡村的張書記托人來給他的娃子提親。他的娃子也是高中畢業生,沒有考上大學後,就在家裡辦了個麵粉加工廠,日子過得也很滋潤。葉葉還沒見人,就一口回絕了,說她現在不想找。老奎氣得沒治,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找,她究竟要找個什麼樣的人?葉葉媽說,聽村里人說,她好像與天旺來往上了。老奎一聽說葉葉與天旺來往上了,氣就不打一處來,這不是成心與老子過不去麼?她明明知道我們兩家不和,她還胡扯個啥?葉葉媽說,她們自小就在一搭里上學,到了高中,又是一路走來一路走去,走出感情來了。老奎說,有感情也不能與楊二寶的娃子談對象,那樣叫村里人怎麼看咱?好像楊二寶富了,我們就與他攀親?葉葉媽說,是哩,是哩,別的不要說,遇上田大腳那樣的婆婆,讓她也夠受的了。老奎說,完了給丫頭說清楚,談也罷,沒談也罷,往後少跟天旺來往,丫頭大了,要自尊,不自尊,傳出閒話就不好了。
在一個月色如水的晚上,葉葉剛要出門,老奎就叫住了她說:「你站下,爹有話要說。」
葉葉就站在了她媽的身旁說:「爹,啥事?」
老奎說:「聽村里人說,你與天旺來往比較密切,是不是有這回事?」
葉葉一聽,自知不妙,便吞吞吐吐地說:「有……有過來往。我們是同學,這有啥呀?」
老奎說:「怎麼沒啥?過去,你們一塊兒來來往往地上學,都還是娃娃,由你們去。可現在,你也清楚,都大了,再像小的時候那樣來往,別人就要說咱的閒話。」
葉葉一聽,臉就不覺騰地紅了起來,但心裡卻感到了極大的委曲,便咕噥著說:「他們能說什麼閒話,我又沒有咋的。」
老奎說:「沒咋的,也不能再接觸他。家裡給你說了幾門親事,你都不滿意,你不滿意,我們也不強求,可是,我得把話給你說清楚,村裡的小伙子有的是,你找誰都行,就是不能找天旺。」
葉葉詫異道:「這是為什麼?天旺咋啦?」
老奎一聽葉葉用了這樣的口氣來說話,臉一下黑了下來:「至於天旺的長長短短我也不去評價,單就我們兩家的矛盾你也清楚,多少年了,楊二寶還在記恨著我,我的丫頭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給楊二寶當兒媳婦。」
葉葉媽也說:「葉葉,你聽你爹的,你想找誰我們也不阻攔,可你就是不能找天旺,你不知道,楊二寶和田大腳把你爹恨死了,他們也不會接受你的。」
葉葉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心裡實在委曲,本想爭辯幾句,但一想起她爹的脾氣,便打住口,將萬般無奈吞進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