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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2:15:34
作者: 唐達天
什麼叫度日如年?林家偉深深地體會到了。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他什麼問題也沒有交待,儘管希望渺茫到了近乎絕望,但是,他還是要堅持到最後,不想用那「第五發子彈」對準自己。
一切似乎與世隔絕,電視、報紙只有隔壁才有,他所住的這間房子裡,什麼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到,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看望過他。他想,他們肯定不會知道他在這裡,即使知道,恐怕反貪局也不允許他們來看他。
在長夜難眠的時候,腦海里就像放電影一般將那些熟悉的人、難忘的事一一推到他的眼前。他最思念的、最放不下的就是豆豆,她現在還好嗎?當她知道我因經濟問題被「雙規」了,她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當她聽到人們議論著我,說我因嫖娼被黑社會敲詐了10萬元錢,又是怎樣的心情?她能承受起嗎?如果我真的被判了刑,她還會等我嗎?一想起這些,林家偉的心就碎了,淚水就止不住地在漫漫難挨的長夜中流了下來,洇濕了他的枕巾……
當然,他也思念其他的人,比如常琳,比如丁雯。這兩個曾經與他發生過肉體關係的女人,雖遠不如他與豆豆的那份感情深,但一旦有了血脈相通的剎那,就註定留下了長久的記憶。應該說這兩個女人都是很優秀的女人,也都給他留下過難以抹去的美好回憶。就在這座邊陽縣賓館裡,他第一次與老婆之外的女人在溫馨的午夜裡結下了不解之緣。在採訪的班車上,他看到常琳的剎那間的怦然心動至今還記憶猶新,以致在上省城的夜班車上,他體味人生的另一種遊戲……那一幕幕、一件件的往事,清晰如昨,歷歷在目,構成了他複雜的人生與斑斕的生活。連日來,林家偉茶飯不思,噩夢連連,仿佛一下子消瘦了許多。一日,他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隻老虎追逐一隻麋鹿,麋鹿拼命地奔跑著,老虎在拼命地追著,麋鹿跑到了懸崖峭壁,回頭一看,老虎快追上了他,他只好眼睛一閉,跳下了懸崖,老虎因慣性太大,也跟著跳了下去,在老虎正落下懸崖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那老虎就是他,不由得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了。驚醒後,一身冷汗,再一想夢中情景,與《郁離子》中的虎追麋鹿的情景十分相似,不覺一驚,想想自己,恰如這隻追麋的虎,本是完全可以保住自己的,不想因為欲望過強,無法自制,才走向了自我毀滅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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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覺感到一陣恐懼、害怕……
這天,方向明看望他來了。當方向明手裡拎著兩條黑蘭州香菸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不由得想起了兩年前,他和方向明看望王一飛情景。所不同的是,那次是他帶著方向明來的,這次是方向明一個人來的。
歷史,有時候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方向明吃驚地問:「林總,你笑什麼?」
林家偉說:「笑天下可笑之事。兩年前,也是這個地方,我來看望王一飛。今天,又在這個地方,你來看望我。這是巧合,還是必然?」
方向明不露聲色地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這麼風趣。」林家偉從他的口吻中,很明顯地感到了一種幸災樂禍的竊喜,感到了蓄謀已久的陰謀終於得逞的知足。
他冷冷地看著他,一直看得那縷深藏在他那肥厚的肉褶中的竊笑消失了,才說:「謝謝,謝謝你的關心。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來看我,真得感謝你!」
方向明走後,林家偉氣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將那兩條煙從窗口扔去出。
更多的時間裡,林家偉是在悔恨自己,悔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買官呢?要是不去買,自然而然的當上了,也就不會變本加厲的去撈本,去貪污,結果將是另一種結局。或者說,要是自下而上的建立了一整套監督機制,從體制上杜絕了腐敗的根源,即使想貪,讓你貪不上,結果也會很好。正因為現在沒有從真正意義剷除滋生腐敗的土壤,才使他在這個溫床上生滿了毒瘤。
這天,反貪幹部非常嚴厲地批評他說:「林家偉,我明確的告訴你,你再不要報任何僥倖心理了,你的問題我們已經查證落實清楚了,按你所犯的罪行,按你現在的態度,判死刑都綽綽有餘。為了保住你的命,為了減少你的刑期,你的前妻張桂花不僅主動向組織上退還了那10萬元現金,而且還從親戚朋友那裡借了5萬元給你抵帳。可你呢?一個受黨教育培養多年的幹部,竟然執迷不悟到如此程度,真令人寒心!連一個家庭婦女的思想覺悟都沒有。我們已經向人民法院起訴,一星期之後,你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法院的公開審判了。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要珍惜它,就趕快把你的問題交待清楚,該退賠的迅速退賠,否則,後悔都來不及了。」
最害怕的結果終於就要發生了,林家偉的腦海里轟然一聲,他的精神支柱徹底坍塌了,那絲殘留在心底的希望之火也呼啦一聲,被狂風熄滅……
好半天才說:「好吧,我認真的梳理一下。」這是他一個月來說出的第一句話,說完,淚水就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林家偉的腦子亂極了,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兒要想著來個魚死網破,一會又想著留條後路。他現在就好比是那個被困在了大漠中的弱者,五發子彈已剩下了最後一發,這一發究竟是打向天空呢?還是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現在他才明白,當時陳兆龍給他講那個沙漠中的故事時,可能預感到了什麼,否則,他不可能做這樣的暗示。
夜闌人靜,遠處傳來了一兩聲狗吠,還有幾聲汽車鳴號聲。他的腦袋像灌滿了鉛,沉得難受,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就在這漫漫無際的黑暗中,他被押上了審判台,當檢察官宣布了他的罪行後,廳內譁然,人們都無法控制他們的憤慨,向他啐吐沫,向他扔東西。他看到了常婕,常婕正在現場採訪,面無表情,卻說馬車練上了法輪功,為了求得圓滿自焚了。接著他的喉嚨被勒著細繩子,就像小時候看過被判了死刑的犯人脖子上勒著的那種繩子,因而,他說不出話來。後來他被汽車拉到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被關進了一間小房裡,王一飛笑著說,我知道你會來的,我是這裡的領導,你還得聽我的。張桂花和女兒莎莎來看望他來了,張桂花一直哭著,不說話,他也說不出來話,他的脖上仍然有個細繩子勒著。莎莎突然說,豆豆跑了,跑到廈門去了。林家偉想,這女人肯定不會安分守己的,跑就跑了吧。就在這時,兩個武警過來說,讓林家偉喝一口酒,林家偉說不出話來,武警戰士就給他灌了一口,說快死的人都得喝酒。林家偉喝了一口,還想喝,武警戰士卻說,你的死期到了,就端起衝鋒鎗,朝他開了起來……
林家偉突然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想起夢中的情景,無限悲戚,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過去讀過的一首名為《欲望》的詩:
有一種力
不停地誘惑
有許許多多的影子
以各種方式
投進一個又一個
套子
只是不知道
風擰乾雲彩的時候
影子是否發現自己
脖子上那串閃亮的金屬
其實不是項鍊
林家偉現在才真實地感覺到,風擰乾雲彩的時候,那串閃亮的金屬,原來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鎖,是金屬製作的枷鎖。風,為什麼早不擰乾?如果早擰乾了,他會有今天?
他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緣於欲望的驅使。欲望就像一艘永遠無非到達彼岸的船,每一個小小的碼頭僅僅是一個稍事小憩的驛站,滿足了他的某種需求之後又向新的目標挺進。欲望就像水面上的氣球,永遠浮在水面上,這就意味著它永遠的超前於客觀現實,從沒有滿足的時候。回想自己走過的路,莫不如是。無論是對權利,對金錢,對女人,都有一種貪婪的占有欲,永遠沒有一個盡頭,正因為如此,才導致了今日的悲劇。
欲望其實又是潛伏在人性中的與生俱來的一顆瘤子,倘若沒有適合於它生長的土壤,或者有土壤,若具備了戰勝它的心理素質,這瘤子永遠是良性的。倘若沒有堅強的心理素質,一遇適合的土壤與氣候,它很快就會生長成一顆毒瘤,毀了你自己。
這土壤,這氣候其實也是很重要的,這裡面包含了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官本位思想以及在使用幹部上的任人唯親和權力使用上缺少監督等等。在現實生活中,官與民的差別是相當大的,這種差別不僅體現在權力的支配與被支配上,更重要的是在物質生活待遇上與老百姓拉開了很大的距離,這就迫使人們爭著去當官,而通過正常的途徑又很難當上官,這就出現了買官賣官之說。一旦買上了官,就想著要把投入收回來,這一收,就收出了野心,收出了賊膽,覺得這錢來得太容易了,稍一動腦子,就可以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滾滾而來。在缺少監督,缺少民主的權力範圍之內,在中飽私囊的同時,也就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
這是一個怪圈。在中國大地上,反腐敗就像割韭菜一樣,割了一茬,新的一茬就生長出來了,其原因就是沒有消除掉產生腐敗的土壤,所以,出了一個王一飛,又毀了一個林家偉。我林家偉完了,說不準還會產生多少個腐敗分子。
他想,如果還有那麼一天,他有了寫作的權力和自由,一定要把他所經歷過的這些,寫出一本書,要告誡人們,閃亮的並不都是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