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2024-10-03 21:07:39
作者: 李佩甫
一輛黑色轎車在公路上飛馳,總會計師潘亞君在車裡坐著……
省城,一家家掛有巨大招牌的銀行……
潘亞君在一家家銀行穿行的身影,一雙高跟鞋快節奏地響著……
最後,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潘亞君找到了她昔日的老同學,現為南方信託投資公司總經理的陳西銘。
在南方信託投資公司那極為豪華的辦公室里,潘亞君坐在那大大的真皮沙發上,對坐在對面的陳西銘說:「老同學,北鋼暫時遇到了一些困難,幫幫忙吧!」說著,她拉了一下裙裾,顯得大方而文氣。
陳西銘久久望著潘亞君,說:「亞君,這麼多年不見,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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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亞君揚起臉來,說:「還好。」
陳西銘說:「都好?」
潘亞君躲過他的目光,點點頭:「都好。」
陳西銘說:「我指的是那個,『那個』……」
潘亞君說:「什麼叫『那個』?」
陳西銘說:「老方那邊……」
潘亞君有點苫澀地說:「還那樣。」
陳西銘說:「還是牛郎織女?」
潘亞君說:「就算……是吧。」
陳西銘說:「這麼長時間了,不能調調麼?」
潘亞君說:「他不願意放棄專業,我也不願……」
陳西銘說:「那你,個人生活……」
潘亞君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指什麼?我不是挺好麼?」
陳西銘搖搖頭說:「可悲呀,都到了這年頭了,還不知道什麼叫個人生活……」
潘亞君很敏感地說:「你什麼意思?」
陳西銘說:「沒別的,雖然上大學的時候……那都過去了。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啊……我也是剛剛從夢中醒來。過去,我們都姓『公』,我們都綁在國家的戰車上,從來沒想過個人,也從來沒有過個人的東西,甚至不知道什麼叫『私生活』……一場夢,真是一場夢啊!」
潘亞君四下打量了一下辦公室的布置,說:「是呀,多年不見,想不到,你成了大款了。要不是碰上一個同學,還找不到你呢。」
陳西銘說:「末班車,末班車而已,湊乎事兒吧。是沈虹告訴你的?」
潘亞君有點急,說:「是沈虹。你也別扯那麼遠了。老同學,幫幫忙吧!」
陳西銘說:「要是你個人的事,沒說的,一句話。可這是公事,公事嘛,就得公辦了!」說著,他身子往後一仰,突然話題一轉,說:「亞君,北鋼遇到的不僅僅是『一些』困難吧?」
潘亞君望著他,終於坦白地說:「是。不是『一些』,是很困難。但也是暫時的。」
陳西銘說:「作為老同學,我很想幫忙。我有一個建議,不知你是否接受?」
潘亞君說:「你說吧。我們廠長說了,凡是在困難時期幫助過北鋼的,北鋼不會忘記他們……」
陳西銘說:「不,我不是說北鋼。我是說你。既然北鋼那麼困難,你為什麼不能換個地方呢?良禽擇木而棲呀。我看,你還是到我這裡來吧。我這裡正好缺一個總會計師,我給你月薪五千,怎麼樣?」
潘亞君笑了。她笑著說:「西銘,陳總,你也太抬舉我了。」
陳西銘說:「亞君,我可是認真的。你考慮考慮?」
潘亞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陳西銘在皮椅上轉了一下,突然說:「一萬呢?你當年是咱財經學院的高材生,對數字有驚人的記憶力,我破例給你一萬!你總不會怕錢咬手吧?」
潘亞君吃驚地說:「月薪一萬,我值那麼多錢嗎?」
陳西銘意味深長地望著她,說:「你值。」
潘亞君沉思了片刻,說:「西銘,謝謝你這麼看重我,謝謝,不過……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北鋼雖然目前有些困難,但它畢竟是大型的鋼鐵企業。從長遠考慮,你幫了我們,你不會吃虧的。」
陳西銘說:「你還沒回答我?」
潘亞君喃喃地說:「怎麼說呢,我也需要錢……」
陳西銘說:「那就說定了?」
潘亞君說:「可我是北鋼的總會計師。在這種時候我沒有理由離開北鋼。」
陳西銘搖搖頭說:「亞君,你怎麼還使用道德尺度?在商品領域裡,利益是第一位的,一切都看是否有利。對於北鋼來說,你不就是個螺絲麼,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潘亞君用回憶的口吻說:「是呀,對於北鋼來說,我就是一顆螺絲。可這螺絲在北鋼擰得時間太長了,我爸……還有我,兩代人哪!已經卸不下來了。有時候,我也覺得……可現在要讓我離開,那對於我來說……」說到這裡,潘亞君搖了搖頭,默默地說:「我爸就死在北鋼的轉爐旁。」
陳西銘看了看她,有點遺憾地說:「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