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024-10-03 20:50:39 作者: 王松

  張少山沒想到,金尾巴出去這幾個月,回來竟然把酒戒了。當初在村里,三天一大醉,兩天一小醉,恨不能整天泡在酒缸里,本來就是個瘦猴臉兒,喝得白里透青,蓋張紙都哭得過兒了。現在這一戒酒,人也顯得滋潤了,臉上有紅是白兒的。張少山想,這才應了那句老話,想吃冰就下雹子,這金尾巴要是真把酒戒了,現在又有了這個小女朋友,以後說不定就能幹點正事了,真這樣,眼下自己正要把「金社」搞起來,他回來也就正是時候。

  張少山挺喜歡這個叫田大鳳的女孩兒,一看就挺實誠。現在的女孩兒,身上都有點兒這樣那樣的毛病,這田大鳳倒看不出來,而且一進村,見誰都親,倒真像是自己人。張少山這麼想著,就問了田大鳳一句,這次跟滿帆回來,是回來看看,還是就不走了?

  田大鳳大大咧咧地笑著說,不走了,以後哪兒也不去了。

  張少山一聽更高興了,立刻沖金毛兒說,你們響器班兒的人,還不趕快敬大鳳一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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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毛兒說,她應該敬我們。

  金尾巴笑了,要論著,你們得叫她奶奶,哪有奶奶給孫子敬酒的?

  立刻有人說,奶奶也是新奶奶,就得讓她敬!

  田大鳳倒不在乎,笑著說,敬就敬,不過敬多少,你們都得喝啊。

  響器班兒的人一見金尾巴回來了,又說不走了,都高興了,也是有日子沒這么喝酒了,一下就都撒開了,跟田大鳳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起來。這一下他們就上當了。本來張少山怕這幾個壞小子成心灌田大鳳,一直在旁邊說,人家一個女孩兒,別讓她喝多了。金尾巴倒有根,笑著說,讓她喝吧,她沒事。又對田大鳳說,你就代表我,多跟這幾個孫子喝幾杯。

  田大鳳點頭嗯了一聲。看得出來,田大鳳很聽金尾巴的。

  金毛兒幾個人一聽更來勁了,挨著個兒地跟田大鳳碰杯。但他們並不知道,這田大鳳的酒量沒底兒,喝多少就跟沒喝一樣。這樣幾圈兒喝下來,田大鳳一點事沒有,金毛兒幾個人已經臉紅脖子粗了。這時張少山也已喝了幾杯酒,就問茂根,聽說,你也有女朋友啦?

  茂根笑笑說,眼下還說不上,不知以後咋樣呢。

  最近村里人都在傳,茂根的飼料廠來了一個實習的女孩兒,叫施小蓮,倆人的關係挺好。這施小蓮是遷安人,在牛教授的畜牧學院代培,快結業時,牛教授就介結來這裡實習。

  張少山又扭頭對二泉說,二泉啊,你也得努力啊。

  二泉坐在旁邊,一直不說話,這時只是笑了一下。

  茂根笑著說,二泉的事,不用咱操心。

  這樣說了,見二泉不太想說這事,也就不往下說了。

  張少山也立刻岔開說,對了,滿帆啊,你跟大鳳是怎麼認識的,說說,讓大伙兒聽聽。

  金尾巴這次回來像變了個人,在田大鳳面前大模大樣,一副當家人的派頭兒,跟前的茶杯,喝一杯,田大鳳給倒一杯。這時一聽張少山說,就對她說,你說吧。

  田大鳳的臉一下紅了,嘟囔著說,非得說啊。

  金尾巴說,這是回家了,說唄。

  張少山笑了,說,滿帆讓你說就說,你倆咋回事,也給他們幾個打個樣兒。

  這田大鳳畢竟是山東女孩兒,不扭捏,把酒杯一墩說,說就說啊。

  田大鳳說,其實她最早注意金尾巴,也就是在他吹嗩吶的那個晚上。那片空地的附近有一個農貿市場,她在這市場裡有個賣菜的攤位。那個晚上她收攤兒晚,從市場出來,沒走幾步就聽見有人吹嗩吶。當時她一耳朵就聽出來,這吹的是《百鳥朝鳳》。這個曲子在山東很流行,田大鳳在家時經常聽。這時一下就站住了,不光親切,也越聽越覺著好聽。聽了一會兒,就朝這邊走過來,想看看這吹嗩吶是個什麼人。前面有一片空地,四周立著藍色的圍檔,看樣子這一片馬上要蓋樓。田大鳳還沒走到近前,就見一輛警車拉著警笛開過來。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再走近了,才看清吹嗩吶的是個挺瘦的年輕人。這時警車停在跟前,一個警察跳下來,走過來沒說幾句話就把這年輕人的嗩吶奪過來。年輕人也急了,一邊跟這警察矯情,撲過去要搶嗩吶,這一下就跟警察撕巴起來。結果讓這警察兩下就按在地上給銬起來。田大鳳在一邊看著,心裡挺有氣,本想過去替這年輕人說話,他在這兒吹嗩吶又沒招誰,幹嗎銬他。但又不想惹事,於是就這樣眼看著這年輕人被塞上警車拉走了。這個晚上,田大鳳回去,心裡還一直惦記著這事。她知道那片空地的附近有個派出所,這年輕人一定給弄到那個派出所去了。於是第二天一早,去市場的路上,就故意到那個派出所彎了一下。田大鳳第一次進派出所,心裡倒不怵。當時值班的是個年輕的女警察,她就問這女警察,昨晚是不是逮來一個吹嗩吶的年輕人。女警察先看看田大鳳,然後說,是,不過不是因為他吹嗩吶,是因為他喝醉了。又說,也不是逮,是讓他來所里醒醒酒。

  田大鳳問,他現在,在哪兒?

  女警察又看看她,你是他什麼人?

  田大鳳想了想說,朋友,是朋友。

  女警察又問,你要接他回去嗎?

  田大鳳的臉一下紅了,說,不是。

  女警察奇怪了,問,那你來幹嗎?

  田大鳳愣了一下說,就是來問問。

  說完,就趕緊從派出所出來了。

  她出來沒走,在這派出所對面的街邊站了一會兒,就見昨晚的這年輕人晃晃悠悠地出來了。其實昨晚挺黑,她並沒看清他的臉。這時,見他手裡拿著個嗩吶,就認出是他了。但田大鳳沒過去,看他順著大街朝前走了,就在他後面跟著。這樣走了一會兒,這年輕人又朝市場相反的方向去了。田大鳳一看不能再跟了,就緊走幾步追上去,叫了他一聲。

  這年輕人站住了,慢慢轉過身,看看田大鳳。

  田大鳳過來,一下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年輕人問,你有事?

  田大鳳說,你吹嗩吶,挺好聽。

  這樣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怎麼冒出這麼一句。

  這年輕人一聽笑了,說,好聽也不敢吹了。

  田大鳳問,為啥?

  年輕人說,再吹,又有人報警了。

  說著又搖搖頭,這城裡,真不如我們那兒,想吹就吹。

  田大鳳問,大哥是哪兒的?

  年輕人說,海州,梅姑。

  田大鳳立刻問,梅姑鎮?

  年輕人說,是啊,你去過?

  田大鳳樂了,說,那鎮上有個新蓋的超市,我去送過菜。

  這一說,倆人好像一下就近了。

  田大鳳說,我叫田大鳳。

  年輕人說,我姓金,叫金滿帆。

  說著又一笑,在家時,都叫我金尾巴。

  田大鳳一聽也笑了,哦,是尾巴哥啊。

  這以後,田大鳳就一直叫金尾巴「尾巴哥」。

  這個早晨,田大鳳知道金尾巴在派出所蹲了一宿,昨晚又喝醉了,就要拉他一塊兒吃早飯,說,天津的嘎巴菜最好吃,比他們山東的大煎餅還香。金尾巴這時也確實餓了,就和田大鳳走進街邊的一個早點鋪。倆人一邊吃著嘎巴菜,一聊,田大鳳才說,她是山東章丘人。章丘的大蔥最有名,她家那一帶就都種大蔥。所以,她在這邊的這個農貿市場租了一個攤位,專賣她家那邊產的大蔥。她這攤位看著是個攤位,其實就是她家那一帶菜農的一個點兒,每回家裡那邊的人把大蔥和蔬菜拉來,就在她這裡賣。田大鳳說完又問金尾巴,眼下在天津幹什麼。金尾巴想了想,自己的事沒法兒說,就隨口說,剛來天津,還沒想好幹啥。

  在這個早晨,倆人吃完早飯一塊兒出來,田大鳳看看金尾巴,猶豫了一下才說,她還想聽金尾巴吹嗩吶。金尾巴搖頭說,這回真不敢吹了,不想再惹禍了。田大鳳說,找個不礙事的地方吹啊。金尾巴說,哪兒不礙事,這城裡沒有不礙事的地方,哪兒都礙事。

  田大鳳臉紅了一下說,總得有不礙事的地方吧。

  金尾巴一見田大鳳是真喜歡,這才說,好吧,哪天給你吹。

  於是倆人約好,田大鳳先去市場賣菜,金尾巴沒事時,再去找她。

  這以後,田大鳳一邊在市場賣菜,心裡還一直想著這事。她覺著尾巴哥這人挺好,雖然人有點兒悶,看得出心裡有事,但嗩吶吹得實在是好聽,以往無論在家裡,還是在天津這邊,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但等了幾天,金尾巴一直沒露面。她這時才後悔了,那天早晨,沒留他的電話。一天下午,家裡那邊又拉來一車大蔥。家裡送大蔥,每回都是用小車拉,可這回卻拉來一大車。田大鳳在市場裡只有一個攤位的地方,這一車大蔥根本放不下,又不能占人家的地方。可送大蔥的人一看天氣不好,要下雨,就想趕緊把大蔥卸了,趕緊往回趕。田大鳳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讓車開到市場外面的路邊,就在這兒把大蔥卸了。這輛車卸完大蔥就趕緊走了。但田大鳳在路邊守著這一堆大蔥,卻發愁了。天津人也愛吃大蔥,但不像山東人那麼吃,一般只是做菜時戧鍋用,也就不會買太多。這跟小山似的一堆大蔥,得啥時才能賣完。可在路邊這麼堆著又不是辦法,「城管」要是看見了肯定不干。於是田大鳳趕緊給平時經常來買菜的幾個大客戶打電話,問要不要大蔥,如果要就趕緊過來。

  這時田大鳳一眼看見,金尾巴來了。

  金尾巴這個下午是來市場看田大鳳,卻在路邊看見她,正守著這一堆大蔥。一問才知道,是家裡拉來的,太多了,一下沒處放才堆在這兒了。田大鳳心急火燎地說,這會兒還不光是怕「城管」,也怕天氣,眼看已經起風了,真要下雨,這堆大蔥就得爛在這兒了。其實田大鳳放這堆大蔥的這地方位置很好,離市場近,來來往往的人也多。從這裡過的人,自然都是來買菜的。這堆大蔥也好,是章丘著名的品種,叫「大梧桐」,不光杆兒粗,蔥褲兒也大,看著都跟小甘蔗似的,而且蔥白是蔥白,蔥葉是蔥葉,白白綠綠的一看就很搶眼。

  這時,金尾巴朝四周看了一下,想想說,你不是愛聽我吹嗩吶嗎?

  田大鳳是愛聽金尾巴吹嗩吶,可這時光想著這堆大蔥了,又擔心「城管」的人過來管,也就已經沒這心思了。金尾巴從身上拿出嗩吶,就站在這堆大蔥的旁邊吹起來。

  市場外面車來車往,人流也不斷。這時一聽有人吹嗩吶,就都朝這邊看,見是一個女孩兒,正守著這樣一堆大蔥賣,一下都覺著新鮮,還從沒見過這麼賣大蔥的。天津人對吃都很內行,再看這堆大蔥,就知道是好東西,應該是山東大蔥,山東大蔥不光不辣,還是甜口兒,於是就都過來買。但金尾巴這一吹嗩吶,也招來了麻煩。本來這堆大蔥堆在這兒,「城管」的人還沒注意。他這嗩吶一響,又吹得挺好聽,一下就引起「城管」的人注意,立刻朝這邊走過來。田大鳳一見來了「城管」,登時有些緊張。但這幾個人過來,並沒說大蔥的事,只是站在旁邊聽金尾巴吹嗩吶。金尾巴一邊吹,已經用眼角瞟見這幾個「城管」,看出他們愛聽,也就更加起勁地吹,吹了一個曲子又吹一個曲子。這幾個「城管」的人有滋有味兒地聽了一會兒,過來對田大鳳說了一句,趕快賣,賣完了把地方掃乾淨。

  說完,就轉身走了。

  這個下午,田大鳳的這堆大蔥很快就賣完了。金尾巴幫她把路邊的蔥皮蔥葉清掃了一下。田大鳳又回市場把自己的攤位收拾了,就和金尾巴一塊兒出來。這時田大鳳已對金尾巴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裡不光高興,也很興奮,要請金尾巴吃飯。金尾巴本來就是來看田大鳳的,也沒什麼事,就和她一塊兒來到一個小飯館兒。田大鳳最愛吃肉,要了一個紅燒肉,一個黃燜牛肉,又要了一個水煮羊肉,然後又要了一瓶白酒。但金尾巴說,自己喝酒總惹禍,這次從派出所出來,已經下決心戒酒了。田大鳳一聽就說,以後戒酒是以後的事,今天就算最後一回,也是頭一次請尾巴哥吃飯,這酒一定得喝。其實金尾巴這時也挺高興,沒想到自己吹嗩吶還有這麼大作用,竟然幫田大鳳把這一堆大蔥都賣了,而且連「城管」的人來了也愛聽自己吹嗩吶,心裡有一種從沒有過的成就感,也就和田大鳳喝起來。

  田大鳳紅著臉說,從這以後,就和尾巴哥好上了。

  這時,張少山一聽,敢情金尾巴和田大鳳是因為賣大蔥好上的,而且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吹嗩吶,就哈哈笑了,對金尾巴說,好啊,這回你這嗩吶算是用在正道兒上了!

  金尾巴聽了只是笑,沒說話。

  田大鳳把兩隻龍眼睜大了說,你們聽過嗎,我尾巴哥吹嗩吶可好聽了!

  張少山說,怎麼沒聽過啊,他真正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呢,他當初有個響器班兒,說著一指金毛兒這夥人,他們都是他調教的,等哪天,讓他們也給你吹吹!

  金毛兒一聽搓著兩手說,是啊,有日子不玩兒了,哪天吹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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