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的欺騙(4)
2024-10-08 12:09:14
作者: 嘎子
侯一桃到了那片他們曾去過的小草地,沒人。草地剛澆了水,踩在上面咕哧咕哧地響。他又去了江岸,在冷冰冰的石堤上坐坐,風很大,江水很急,嘩啦嘩啦衝撞著石堤。船都畏縮在岸邊,燈光暗淡,像一對對睏倦極了眼睛。一片雪亮的探照燈掃過,水上警察的巡邏艇響著汽笛快速地駛過,在黑油油的江面劃了條長的白線。
她沒來。他站起來,朝四周看看,回憶她剛才來的電話,是這個小草地,是這片冰涼的堤壩。對面豎著六碼頭的標牌,黑暗中白色的字特別地刺眼。他有些煩躁了,在四周走了一圈,還是沒人。
一輛沒載人的計程車駛過時,他叫住了。坐在車上,他才想起自行車沒拿。他問司機車上可否放輛自行車,司機下車把自行車扔進後備箱內,便回頭問他上哪?他說了個地址,朝前方指指,司機一松剎車,便悄無聲息地朝黑暗中駛去了。
他說是市長的家,那地址他記得。他想去看看,說不定石莉被她爸爸鎖在閣樓上待他去營救呢。他真覺得自己有些像那些冒險救美人的英雄。
市長的小院裡靜悄悄的,地上灑滿了玉蘭樹葉的影子。玉蘭還沒開花,可濃濃的香味已在院落中瀰漫了。矮小的平房只一扇窗亮著燈,透過藍色的窗簾仍是那麼雪亮。侯一桃輕輕地敲響了門。他擔心左市長凶著一張臉從門後衝出來。他早想好了,如果那樣的話,他就用一張笑臉相迎,說自己想來突襲採訪一下市長,而且是夜訪,味兒肯定很特別,市長也會支持的。他想好了,就這麼說,厚著臉皮。當了這麼多天的記者了,臉皮也該練厚了。
門內沒有聲音。
他又敲了兩下,聲音才傳了出來,接著是硬鞋底踏在木地板上的嗒嗒聲。
「誰呀?」門內有人問,聲音很輕,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門沒開,人在門背後說:「你找市長吧,他昨天就走了,到省黨校學習去了,要一個月後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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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一桃說:「我不找市長,找莉莉。」
門開了,中年女人仍是一臉和藹的笑。大約剛洗過澡,穿著睡衣還能嗅到洗滌液的香味。滿頭的白髮濕漉漉的,瘦削的臉頰戴著老花眼鏡,鏡片上清晰地映著侯一桃驚訝的臉。
「你是?」侯一桃說不出話來了。
「我是莉莉的媽媽。這死女子,人大了就不好管了。剛才還在家,現在又不知野到哪兒去了。」
侯一桃伸長脖子朝屋內看看,他看見了那一堆掛在牆上的市長引為自豪的照片,上面就有這位漂亮的老女人。
「你找莉莉吧?到屋裡來坐坐,這半夜了,她不會走多遠。」老女人熱情地讓到了門邊,把一雙拖板鞋放在了門前。
「不了。我只是來看看她。」侯一桃臉上隆起尷尬的笑,朝門外退去,「我還是改天來找她吧。」
老女人說:「莉莉回來後,我會告訴她,你來過。」
侯一桃笑笑,沒說什麼了。他逃似的朝街上走去,心內亂極了。他想笑又想哭,又想對著漆黑的夜大吼大叫幾聲。想不到,他自以為智量高雄氣足的大男人,竟讓一個鼻腔內唏唏喝喝老不乾淨的女孩子哄騙了。什麼兇狠如狼的父親,患了精神病從大橋上跳江自殺的母親,還有她,一個可憐無助,誰摟在懷裡都會灑一攤憐憫之淚的女孩子……哈哈,他捂住臉蹲在地上不停地笑。這世上誰最傻?不用舉手投選票,人們的眼光都會齊刷刷地瞄向他。
他背後只有風搖動樹枝時的窣窣窣響,幾片乾脆的樹葉搖搖晃晃飛下來,砸在他的背上,又滾落在地上。風仍不停地吹,推著枯黃的樹葉片朝街中心移去。
他握住自行車把時,一輛計程車悄無聲息地駛來,在他的身邊停下。門還沒開,裡面就有人驚叫一聲:「喂,侯大哥嗎?」
他看見左莉從車上跳下,她穿著雪白的連衣裙,皮鞋也是白色的。頭髮拉直成了披肩式,看起來窈窕又青春。侯一桃輕輕哼了一聲,像沒看見似的推著自行車往前走。
「喂,你生氣了?不理我了?」左莉追上來,跟著他推的自行車。「生氣的該是我呀!我在江邊等了你好久!不信?你去問問那個老太婆。就是那個女兒讓渡船淹死,苦苦等待證人的老太婆。她坐在電線桿子下嘴皮都凍烏了,我把她攙進了渡船的候客廳,她就睡在那些條凳上,那裡避風。」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侯一桃一句話也沒說,眼睛看著前方,繼續推著自行車。
她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再說了,默默走著,枯葉在他們腳下咕咕響著。夜深了,路上沒人沒車,他們的腳步聲就響得刺耳。
侯一桃停下來,奇怪地問:「你跟著我幹什麼?你還不快點回家去!你老母親獨坐燈下等你,雙眼都熬腫了呀!」
她什麼都明白了,亮晶晶的水珠漫上眼眶,又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她終於忍不住了,蹲下來,捂住臉抽泣起來。
「哈——」侯一桃一聲怪笑,說:「你哭什麼?哈——,該哭的我呀!是我這個傻頭傻腦,輕易上當受騙的傻男人呀!」
她沒抬頭,哭得更厲害了。
「哈——」侯一桃仍在笑,聲腔很大像在向這個沉寂的世界宣告什麼:「我就是太相信你,同情你了,哈哈,我還準備在你想像的那個患精神病的母親去世周年時,同你一起去江邊祭祭。我還準備寫篇東西,把你忘恩負義的父親好好貶一頓,讓全浪州的人都來看看,他們尊敬的市長是個什麼貨色。」
她望著他,一臉的痛苦,淚水在臉上滾動。他卻苦笑了一聲,說:「天才,哈哈,你簡直個世間少有的編謊話的天才!你差點就讓我害了你的家人,也害了我這個小小的記者。」
她頭埋得更低,也沒哭了。雪白的衣裙染上了路邊的灰塵也沒管,雙手把臉捂得更緊。
「好吧,你不願動,就蹲在這裡吧。多吹點涼風,你也該清醒醒了。」
侯一桃跳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朝前蹬去。他越蹬心裡越沉,不是這漆黑的夜,是他心裡有件事放不下。他停下車,叫聲不好,又往回蹬去。他是不放心把一個女孩子扔在這冷清清的夜裡。
果然,他老遠就看見兩男人圍著哭喊的左莉又推又搡。他心一急,鼓足氣喊了聲:「莉莉!」飛快地朝他們蹬去。
有個一臉兇相的男人回過頭,惡狠狠地對他吼:「沒你的事,還不快滾!」
侯一桃卻摸出了手機,大聲呼叫110。
兩個男人見狀,對視了一下,扔下獵物朝黑暗的樹叢跑去。
侯一桃默默地望著她整理好弄亂的衣裙,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一聲不吭,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手緊緊抓住侯一桃的腰帶。他們都一聲不吭,聽著夜風拂動路旁梧桐樹葉的嘩嘩聲和車輪碾壓枯葉的脆響聲。到了莉莉家門前,她跳下車,頭也不回地進了門,然後插上了門。
侯一桃往回趕的時候,心裡湧起股難言的滋味。他前後左右都是陌生的房屋、樹林和江岸,都是裹著一層又一層厚紗似的夜霧。他怎麼沖也沖不出去。浪州,難道只是爺爺輝煌過的城市?只是父親嘴裡驕傲過的城市?對他來說,難道就這樣的難以親近和冷漠。
回到報社時,他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一行字:傻瓜再傻下去,就變聰明了。所以,我再不會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