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的欺騙(3)
2024-10-08 12:09:09
作者: 嘎子
侯一桃趕完稿子,聽見肚皮里咕嚕一聲,餓得難受。他把冰冷的茶水喝乾,把茶葉嚼碎咽下。肚皮里又是咕嚕一聲,一股酸腥的氣味從咽喉處冒了出來。他在街頭吃了兩大碗刀削麵,天就黑下了。
他感覺到整座城市正在向深海處下沉,漫無目的地飄蕩,飄蕩,找尋停靠的根基。在四周黑盡時,大小樓房的窗戶、GG牌、街燈在同一時刻齊刷刷地開放了,仿佛這喧囂的世界突地冒出一大片聖誕樹。樹下是碰碰撞撞的人群。他便擠在那些忙碌的人群中盲目地竄上竄下,街頭巷尾。後來便走到這個名叫「千匯」的碼頭上來了。
夜色把這裡的一切都變得十分溫柔,江水平滑如油,船停靠或行駛都是靜悄悄的,一串串不時響起的汽笛聲也像是在唱抒情歌曲。他走下碼頭長長的石梯,躉船昏暗的燈光下,很像一艘廢棄的鐵船。人很少,那幾個做小生意的攤販還在那裡。在踏上躉船時,他見到了艷艷的媽媽,那個執著尋找證人的老太婆。
她一動不動地立在燈杆下。他靠近時,她的模樣把他嚇了一跳。頭髮全白了,亂蓬蓬的蓋在皺縮得如一團廢紙的臉上。她雙眼無神,直愣愣地盯著碼頭和江面。脖子上還掛著那個貼有她女兒照片的尋找證人的大木牌,腳上的鞋早已破了,露出裂口的腳後跟。他叫她,她雙眼動也不動,像什麼也看不見似的。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他聽見,她在叫她女兒的名字。
「大媽,是我呀!」他搖動她的胳膊,要讓她在燈光下看清一點。她猛地把他一推,對著他的臉哈哈大笑起來,像遇上了什麼特開心的事。她無神的雙眼不看他卻看江面,說:「我的艷艷已經放學了,坐下一班渡船回來。你看你看,船正在渡江呢!」
他心裡一震,像有什麼支架似的東西嘩地塌了。她已經精神失常了。旁邊的小販告訴他,這老太婆已瘋了好幾天了,每天都在這裡等她的女兒,抓住每一個下船的小女孩都緊拉住不放,說是她的艷艷,不要再跑了,跟她回家去。今天上午警察剛把她送回家,這會兒她又來了。
此時,正有渡船靠岸。他不忍心看見這個老太婆強拉別人小女孩情景,便快步離開了這裡。船的汽笛聲響在他的背後,酸楚的聲音快要讓他受不了了。
侯一桃站在樓下拐角處的小麵館內唏唏喝喝地吃了一大碗又油又辣的鋪蓋面,吃得滿頭油汗,張大嘴哈出的粗氣中,都仿佛帶有火燎過的焦煳味。他手背擦了把汗,叫老闆再上來一瓶啤酒,咬開蓋子吻著瓶嘴便大口大口地吞著。他覺得不這樣灌,心內真的會騰起紅紅亮亮的火焰。
酒喝完了,天就黑盡了。路燈在同一時間亮起,街兩旁的黃桷樹深得像是木刻。車與人在人行道上擁擠,不像是街,是條混流著人群的河。車聲人聲帶著碼頭人的急躁與火暴,喧鬧成了一片。侯一桃沒心思在街上溜達,他感覺到腦袋有些脹痛,心裡煩躁得想嘔。他恨自己喝得那麼急,才小小的一瓶啤酒,濃濃的醉意便在心內搗毀了。他回到了報社,推開自己臥室的門,沒想開燈,插上門後便把暈沉沉的身子重重地扔到床上,朦朦朧朧地望著天花板上一圈圈黃色的印跡。那些印跡是空氣的潮濕與污染留下的,真像誰對著天花板撒了一泡尿。屋內有什麼蟲子在偷偷地叫,瞿瞿瞿的聲音吵得人心煩。他以為是窗外樹上的蟬鳴,關上窗又拉上厚厚的窗簾,那隻蟲子的叫聲還是沒堵住,越吵越煩了。
他想起了一件事,馬芸芸叫他準備一份採訪人才市場的計劃,他還一筆都沒動。他想爬起來,身子卻不像是他的,一點也不聽使喚。他也沒心思想了,就把此事隨手扔出窗外了。他眼皮沉重得像是慢慢合上的鐵門,合上了就別再想掀開了。
他讓一陣急促的鈴聲吵醒了。開始,他又以為是哪只蟲叫,沒想理睬。鈴聲卻越吵越急,釘著他的耳心吵鬧,腰上一陣緊似一陣的震動。他猛地撐起身子,摸摸腰上不停顫動的手機。這手機是馬芸芸借他用的,說是採訪時聯絡方便。可他老以為有根繩子套在腰上似的不舒服。
他拿起手機,「餵」字還沒叫出口,那邊就急急地呼了聲「侯大哥!」
他張大嘴哈一口粗氣,弄不清到底是誰,怎麼知道這手機的號碼,並帶著另一種親切的口吻叫他一聲「侯大哥。」那邊很爽快,說:「你聽出我是誰了吧?我是左莉,那個你一直瞧不上眼的小女孩子。我是在你們報社的馬姐那兒知道你的手機號碼的,就麻著膽子來打擾你了。」
侯一桃眼前浮現出那個瘦高個的頭髮有現返黃的,鼻孔時常唏唏喝喝的左市長的女兒。她母親瘋了自殺了,而她卻受著狠心的父親的冷落和虐待。這麼多天沒見她了,不知她現在怎樣了。沒等他問,那邊就說:「侯大哥,我有急事想找一下你,耽擱你一點點時間。你快來,我父親不准我出門的!」
接著,那邊傳來幾聲很可憐的哭泣聲。
侯一桃說:「我在什麼地方找你?」
那邊說:「到濱江路來,朝著六碼頭的石堤上。」
他關了手機,拉開窗簾,看看漆黑一團的窗外,又看看手錶:10點20分。他苦笑了一下,這時間急著去會見一個女孩子,簡直是瘋了。他沖了一杯熱雀巢,就向傳達室老頭借了一輛自行車,朝空無一人的黑暗處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