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慌亂極了 慌亂極了(1)
2024-10-03 20:40:26
作者: 嘎子
馬芸芸心裡亂極了,電腦屏幕在眼前閃爍,她卻無心做事。
她伸出拇指,輕輕按壓漸漸膨脹起來的太陽穴,閉上眼睛,黑暗中閃一片金黃色的光點,意識快速地朝前推去。她眼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臉,圓胖的還沒脫掉孩童的稚氣,黑濃濃的眉毛下,一對黑眼珠聰穎地閃動著。嘴唇緊抿故作老成,鼻頭上卻留著細小的紅點子,唇上唇下一片老也剃不乾淨的灰色短樁。
她不明白,這個剛來的小伙子,竟給留下這麼清晰的影像。她覺得,他很像一個人,簡直是太像了。看著他時,她的眼淚都差點滾落下來。她把抽屜拉開,在裡面翻找著,把一紙袋照片抽出來,撒了一桌子。全是她出差或郊遊時,背靠什麼俗不可耐的人工景物拍下的,照片上每一張臉,都做出同一種表情的笑。
她又按著越來越脹痛的太陽穴,閉上眼睛。她想起來了,她要找的東西插在剛看的什麼書里。本來是插在另一本書里的。書名?她想不起來了,連內容都是一團黑暗幽深的模糊。這段時間,她的記憶越來越差了。
她記起來了,那本書應該是留在家裡的。她有睡前靠床看書的習慣,那本書不是壓在枕頭下,就是放在書架上。她又把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樣一樣放進抽屜。
謝曉莉推門進來,在她身旁站了一會兒,用滑鼠點了點電腦里的「新浪」新聞,細聲細氣地說:「主任,肖總請你過去一下。」
馬芸芸按著太陽穴,沒抬頭,說:「他沒說什麼事?」
「沒說。好像是叫中干們去商量什麼事,我看見副刊部的老焦,專刊部的蘭姐,GG部的黃飛飛都上他那兒去了。」
馬芸芸說:「我頭有些痛,想休息一會兒。」
謝曉莉在她肩上輕輕按了一下,對著她的耳朵說:「好了,我通知到了。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給肖總說一聲。要吃什麼藥?抗感冒的我有『白加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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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芸芸揮揮手說:「不用了。我坐一會兒就好了。」
聽著謝曉莉走出門去,她抬起頭嘆了口氣。最近,她有些討厭那個女人,挺著個大肚子到處招搖,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只會下蛋的母雞。不過,報社裡的人誰都會扳著指頭算,她結婚才多久?從春節到現在,頂多六十天,肚皮就大得快要爆炸了。她那麼洋洋得意,到處顯擺,不知道閒言碎語早把報社脹破了。
馬芸芸皺皺眉頭,又噗地笑出聲來。天呀,自己什麼時候也染上了女人間的醋酸味,她什麼時候懷,肚什麼時候爆炸,關自己屁事,心癢什麼。她站起來,整理整理衣服朝總編辦公室走去。
從肖總那兒出來,已是午後1點多了。肖總不同於劉總,只要給他說話表現的機會,他便滔滔不絕說下去,不管你聽還是不聽。報社人都說,肖總的話語是地球同步衛星,只要地球還在轉動,他便會說個不停。果然,每個人的肚皮都咕嘟咕嘟大聲抗議了,他還說個不停。謝曉莉指指腕上的表,提醒他早該吃午餐了,他才滿臉不快地揮揮手,說:「我還沒講完呢!這樣吧,下午你們的編前會我再接著講。你們不要嫌我話多,劉總把這個家當交給我,我就要當好婆婆媽媽,就要在你們的耳邊反覆叮嚀,把好政治關,不要出錯,這是我們的飯碗呀,出了問題誰也負不起責!」
然後,肖總慷慨出血,招待中干們一頓工作餐。
馬芸芸沒去聚餐,看看表,任何人的招呼都沒理睬,急匆匆地出了門,上了一輛黃色出租。
她回到了那個拋棄了的家。掀開門,那股還沒散盡的紙菸味與潮濕的霉味便充塞了她的鼻孔。進了個屋子,她便感覺到渾身上下,連同每一根手指頭都沒有了力氣。她強撐著拉開窗簾,把窗戶大開,涼爽的風灌進來,她才感覺到好受些了。她眼睛在書架上下翻找,她記得那東西是卡在一本什麼書里,她把它當作了書籤。開始,她正在讀皮皮的小說《所謂男人》,讀了幾頁想找張書籤,隨手從抽屜里掂出這個,想也沒想就卡進了書里。《所謂男人》讀完了,她又讀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那東西就同卡夫卡一起在書中吹海風去了。她記得,《海邊的卡夫卡》還沒讀到一半,她的閒暇就讓同劉大為分手的事占滿了,那書也不知扔到哪兒去了。
她抬起凳子站在上面,眼睛在書架里一行一行地掃,密密麻麻的書名晃著她的眼睛,她有些頭暈,太陽穴又在波波波地跳著痛。她找不下去了,就坐下來,背靠書架。書的氣味很濃,潮濕後的印刷紙有股讓人興奮的香味。她嗅到了屋外的太陽的氣味,清醒些了,抬起頭,眼光卻掃向了床角下。
有雙黑亮亮的皮鞋,尖尖的鞋頭正對著她。
拖出來,是雙後跟很尖的皮鞋。她沒見過這種皮鞋,她是平底腳,穿不慣這種後跟很高的皮鞋。她嗅到了股濃濃的怪味,是汗氣與皮革混合的氣味,她噁心得差點吐出來了,把鞋扔到床下,又一腳踢進床角深處。這鞋肯定是劉大為引來的,幾天前自己還同他相擁著睡在床上,床底下卻有一雙陌生女人的皮鞋。一股酸澀的滋味兒又在心內膨脹。
她拉開床頭櫃的抽屜,裡面有半盒劉大為吸剩的菸頭,有幾盤音樂磁帶,還有一盒開了封卻來不及用的保險套。一股甜膩的橡膠味直衝她的鼻孔,她又關上了抽屜。
這屋子真的不能待了,越待下去越覺得有隻力氣蠻大的手抓住她的後背,把她往一個特別陰冷黑暗的地方拖。那地方就是再誘人,她也不願再往回走了。
流浪出來了,家就消失在大海對岸的空氣中了。
她還不想離開,她還得找。那東西難道也隨著過去一起消失了?她又在書架的上上下下找了一遍,還拉開了所有桌子柜子的抽屜,沒有那本書。
她腦子裡一片黑暗,再也想不起那本書放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