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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去草原採花

2024-10-08 12:08:06 作者: 嘎子

  又一個早晨來臨時,朗卡措阿意給我燒了一大鍋水,要我好好地洗個澡。我說,燒什麼水呀,我跳下河去泡泡就行了。阿意急了,伸出食指在我鼻頭上一刮,說:「你想死了,剛剛退了燒,魂兒還在天上飛著。洗洗熱水澡,乾乾淨淨的身子,念家的魂兒才想回來住。」

  澤珠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往鋼爐里扔著干牛糞,把鐵鍋上的白霧扇開,望著我笑得很開心。那條小狗還躺在我的大腿處,蜷曲著身子睡出了粗粗的呼嚕聲。

  我脫光了衣服,卻沒好意思脫下最後的三角褲衩。我跳進水裡,渾身的毛孔張開了,我能聽見每一個細小的毛孔咕嘟咕嘟喝水的聲音。我渾身浸泡在這燙燙的水裡,舒服極了。澤珠把我所有的衣褲抱到了河邊洗去了,朗卡措阿意用銅瓢舀水從我的頭上澆下,在我的背上輕輕地按摩。她說:「小伙子,你很強壯,會找個稱心如意的女人的。」

  

  「哦——」我舒服得眯上了眼睛,說:「女人像風,涼爽的風,吹到我的身上,我可以滿足一時,可風卻不想在我身上久久停留,吹過了,又走了。」

  「哦——」阿意並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又把一瓢水澆到我的頭上,說:「女人不像風,喜歡上了你,就會貼在你的身上,成為你身上的肉。」

  「有那麼好的女人嗎?」我在心裡問。在我的記憶中,女人留給我的都是酸酸的記憶,都是我想起心裡就扯起疼痛的記憶。我說:「草原上有那麼好的女人,我心甘情願留在草原上,做一棵草,一朵雲,一座永不移動的石山。」

  阿意樂得哈哈笑起來,說:「你也是刮過草原的一陣風,這裡的一切都留不住你。」

  洗完後,阿意叫我脫得溜光地躺在卡墊上。她從木櫃裡抱出一床羊絨毯蓋在我的身上,說:「你很強壯,會迷住所有的像花兒一樣開著的女人。你再睡一會兒吧,在你的夢裡,你會明白我說的話一點不假。」

  我大口大口吸著毛毯上好聞的氣味,感覺著細細的毛刺扎著身子的癢舒舒的味道。那個時候,我沒做夢,也沒睡,大睜著眼睛,看著糞煙燻黑的天花板,而我眼前出現的卻是省城青灰色的,從來就沒有藍過的天空,是我的早讓離婚的妻子一搬而空的家,地上扔滿了我拍的廢片,畫的草稿。牆上一幅裸女圖讓前妻的兄弟劃了兩刀,慘烈地劃開了胸脯。家裡什麼都沒有了,我對那裡一點都不留念了。前妻是話劇團的,漂亮得像個妖精,我再不能忍受她常常張開的血口,撕咬我的對藝術的執著追求,就在她與她家人憤怒的吼叫中辦了脫離。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早上,下著小雨。城裡的雨都帶著魚腥味,飄在臉有硬毛扎刺的感覺。我推著自行車,車上馱著我的背包和一些旅行用品。我想騎車去一趟西藏,路上拍一些片子。這樣,也可以逃離使我心煩的一切。

  一路都非常順利,山野村莊河谷都讓我拍了個痛快。進入康定時,我感覺到了高原的寒冷,那是種鋒利無比的鋼刀把你劈成兩半後,再把冰碴雪塊往你體內塞的寒冷。高原的風正是那鋒利的刀。我蹬踏自行車的腿開始發軟了,背脊上常常讓汗水濕透又凝成冰,粘在背上一扯一塊皮就掉了。我的臉讓欺生的陽光塗抹成了油黑,鼻尖上曬掉了皮,手一觸就鑽心的痛。

  我不顧朋友們的勸阻,他們把前方的路說得多麼危險,我也得走。我的目的是拉薩,是那個建在陽光中的美麗的城市。我感覺自己是朝天堂行走,越往高處,太陽越烈,天空越藍,空氣卻薄薄的仿佛我深吸一口就會吸乾的酒。我在費力地登上一個山包,朝下滑時,車撞上了路邊的一個石頭。我感覺自己騰空飛去,在最高處我伸手想抓住一根從岩石上吊下來的青藤,人卻重重地摔在了另一塊巨石上。

  我醒來後,便躺在澤珠家的土屋內,頭上纏著繃帶,左腿捆著夾板,身子稍一動,就鑽心的痛。一個穿光板皮袍的老阿意(奶奶)坐在火爐邊,望我一眼,輕鬆地笑笑,又眯上眼睛搖著經筒。一個臉蛋紅噴噴的小女孩卻很驚喜,說:「阿意,他醒來了,醒來了!」

  我腦袋裡還是一片混沌,不知這是何方,想問卻很難開口。小女孩懂了我的意思,說你摔得太慘了,我和阿意發現你時,都以為你死了。我們叫來寨子裡的人把你抬回家,請門巴給你接上了斷腿。你一點聲息都沒有,像死了一樣。門巴聽著你的胸脯,說你沒死,只是想睡個好覺。門巴說你醒來就沒事了,就怕三天後醒不來,那時就是叫來菩薩,也把你喚不醒了。

  我說,給我點水,我口裡有火在燒。

  小女孩就含了一口水,對著我的口慢慢地吐了出來。我嘗到了她嘴裡的青草和鮮奶混合的味道,嘗到了熱的和冷的水混合不均地從我喉嚨灌下。

  我沒問,可我知道了阿意叫朗卡措,小女孩叫澤珠。小女孩每天要到很遠的河對面去上學,回來時都要給我采各種各樣的野花,放到我的頭旁。她說這些花草地上到處都是,採回來是叫我每天嗅嗅,這樣才對我的傷愈有好處。

  我真的好了,折了繃帶和夾板,可以自己去草原採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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