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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小狗的名字叫乖熊

2024-10-08 12:07:42 作者: 嘎子

  其實,我一點都認不出她是誰了。都變了,風一吹都改變了,我的乖熊都成那樣了,我還能認出誰呢?她沒動,只是望著我笑,手輕輕撫弄著狗蒼老不堪的皮毛。

  有東西在我心內掙扎,又是一層繃緊的薄膜,出來了,是一束很強的光,把我朦朧了很久的腦袋穿了個洞。我想起,那個胖胖的,眼睛一睜就是一片亮堂的叫措嘎的大嬸,是她把這隻剛生下不久的小狗送給我的。母狗生了四隻小狗,可火氣太重,沖了腦袋,衰弱的身子癱在冰冷的地上,不吃不喝好幾天,用最後的精力舔乾淨小狗的皮毛,就腦袋一歪死去了。措嘎大嬸要把小狗送給真正愛狗的人,那三隻都有人家選走了,只剩這隻弱小得像小耗子似的畜生沒人領走。措嘎大嬸想,沒人要的狗,留給她自己養。

  那天,正好我碰上措嘎大嬸抱著狗曬太陽,那身茸球似的毛吸引了我。我想抱抱這茸球似的狗,就朝大嬸伸出了手。大嬸眼眸內笑出很亮的光,把狗遞給我,說:「看看,這小可憐的還沒睜眼睛呢!」

  我接過小茸球,在它水濕的鼻尖上親了下,它難受得皺皺臉,搖搖頭,甩甩耳朵,兩眼很艱難地一點一點睜開了。我對著它的眼睛說:「看清了沒有?我是你的父親,我背後是大地,那是你的母親。」

  它掙扎著,撲到我的臉頰上,伸出濕濕的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

  「哈哈……」我笑得合不攏嘴。

  措嘎大嬸也在笑,說:「天呀,天呀,它的運氣真好。菩薩在空中保佑它。」

  我不相信地問:「你真的想送給我送?」

  大嬸說:「不是我送,是菩薩保佑你們的。」

  

  狗汪了幾聲,有些不舒服地掙著腿。我鬆開手,它跳到地上,翹起一隻後腿,一條細線似的尿水哧地射了出來。

  哈哈,大嬸快樂地捧腹大笑,說:「看它真淘氣。」她告訴我,這狗她本來是捨不得送人的,但看在我與狗的緣分,就送給我養。剛才狗睜開眼睛看見了我的眼睛,它會一輩子不忘記我的。狗是最記情的動物。

  我抱著狗崽從她家出來時,太陽正擦著雪山的邊沿緩緩落去。那一刻,是陽光最強旺的時候,狗崽躲進了我的懷裡,我眯上了眼睛。陽光下的一切仿佛正在融化,成為一片金光燦燦的灰塵,在風中高高地揚起,升上天空成了朵朵醉紅了臉的雲霞。晚風吹走了最後一層金色時,我看見整個荒寂的原野全裸露在冰藍的水霧裡。

  狗崽從我皮懷中抬起了頭,看著我的一雙眼睛水晶似的明淨。

  那天,我解下了腰上的牛皮帶,是鐵扣上嵌著只大鱷魚的那種。我用皮帶為狗做做了個項圈。澤珠從柜子里找出了個大銅鈴,讓我掛在項圈上。小狗一下漂亮了,一路搖搖晃晃走來時,那鈴鐺聲就咣噹噹響著。

  我獨坐在土屋的老牆根,把牆壁上的乾脆的牛糞餅扳下來,又在手心內揉得粉碎。黑色的霧隨風滾動,帶著碎冰末的冷風朝我衣領中灌,我把衣領立起來,羽絨服的棉帽戴上,也擋不住寒風凍僵我的身子。措嘎阿嬸在屋內喊:「進來,你會凍成冰人的!」

  我沒動,腿麻木了,我便換個姿勢活動腿。我對屋內說:「我要看著太陽在草地的邊沿上升起。」

  屋內卻說得傷心:「你真的瘋了。」

  有種很傷心的聲音在我耳旁吼,我聽不出是風的聲音還是那條蒼老的狗。一整夜,只要風聲響起,它的喉頭上就會滾出那種傷心的聲音,同風的摩擦聲攪在一起。我看看它,躺在我的身邊,頭縮在前腿的中間,雙眼緊緊閉著,顯得很安詳。我知道它是醒著的,耳朵靈敏的聽四處的響動,聽風從遙遠處送來的聲音。它肚子裡裝滿了傷心的往事,從喉頭滾出來就同寒風一樣的傷心。我拍拍它的身子,也是冰一般的冷。我說你回屋去,坐在這裡會凍成石頭的。它頭抬了一下,從眼縫裡射出一絲感激的光,又埋在兩腿間。

  它是想同我一起看日出吧?

  我卻看見了它十年前的模樣。

  圓圓的一個黑球,茸茸的皮毛,好像把漆黑鬆軟的夜霧摳下了一塊,再用雙手揉捏團成的大大的毛球。眼珠和鼻尖常常是濕漉漉的,活活潑潑地顫動著,在我身上和臉頰上嗅著舔著,高舉的尾巴像微風搖動的幼松枝。

  我雙手小心地捧著它,給澤珠看,給朗卡措阿意看。她們笑得眼睛都眯上了,說:「喲喲,好可憐的小蟲蟲呀!哪兒撿的?這冷的天會要了它的命的。」

  我說:「措嘎大嬸給的。它母親走了,兄弟姐妹都送了人。給我時,它眼睛都沒睜呢!」

  她們就咂著舌頭說它太可憐了,雙手捧著它,往懷裡送。

  我說,它眼睛一睜開,就看見了我。它該是把我當作父親吧。澤珠就說,你是父親,我就當它的母親吧。朗卡措阿意恨了她一眼,說:「你瞎鬧什麼?你吃奶的牙齒還沒掉呢!」澤珠臉就紅了,雙手害羞地捂住臉,躲在了我的身後。

  朗卡措阿意把它的頭從懷裡掏出來,讓它看看我,看看澤珠,看看這屋子,說:「看看吧,就是你的家了。」

  狗很響地打了幾聲噴嚏,噴了朗卡措阿意一臉的口痰。

  朗卡措阿意說:「你這個小壞蛋是想搗亂了吧,就去瘋去跳去咬吧。」她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瞧了我一眼,就跑進了黑暗的屋角。澤珠跟了去,又跑回來說,那個小壞蛋在柜子邊上撒了一泡尿。

  我和朗卡措阿意都笑起來了。狗嘛,是改不了翹腳撒尿。

  我對澤珠說,這狗還沒有名字,你給改一個吧。澤珠說,它像熊,叫黑熊吧。朗卡措阿意說,黑熊我們寨子已有了,木匠森拉家的狗就叫黑熊。我們都在想它的名字,它卻跳進了我的懷裡,仰著頭一雙水濕的眼睛看著我,又慢慢地眯上了,顯得溫順乖巧極了。我說,就叫它乖熊吧。

  澤珠喊了聲乖熊,它耳朵立起了,聽懂了,看著澤珠,咧咧嘴很像在笑。澤珠高興得拍著手說:「它就叫乖熊,小小的乖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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