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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去香芭拉的路還有好遠

2024-10-03 20:37:29 作者: 嘎子

  我朝屋子走去,看見游站在門邊。月光下,她那張潔淨的臉透著層神秘的銀紫色,光著腳丫踩在結了層寒霜的地上。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涌了上來,我的心也有了些慌亂,像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偷竊之事。我看著她,連擔心她受凍,叫她回屋裡去的話也哽在喉頭吐不出來了。在她伸出手想抓住我的手時,我聽見有東西狠狠砸在地上破碎的聲音,接著是一聲尖叫,阿松房間的窗戶和門都嘩地掀開了,阿松的衣褲裹著一些玻璃瓶罐扔了出來,滿地是破玻璃的碎響。

  屋內有人在失聲痛哭,又啞著嗓門說了一串聽不清楚的話。是朗的聲音。

  游抓緊了我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拉著我朝阿松住的屋子走去。我們剛進去,又哇地叫一聲退了出來。他倆都一絲不掛裸露著身子,阿松站在地上,朗手捂住臉蹲在床頭哭泣。我聽見阿松罵了聲你瘋了,瘋了!就裹了床棉被衝出了屋外。他在地上撿起自己的衣褲,抖抖上面的玻璃渣子,就氣呼呼地朝河邊走去。

  游給我遞了個眼色,叫我去勸勸阿松。她想進屋去勸說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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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松已穿上了衣褲,棉被還是裹在身上,看著我笑了一下,笑得很苦澀。我看清楚了,他的臉上有幾條長長的爪痕,血凝固了看起像刀疤一樣的嚇人。看來剛才不知什麼事把朗惹惱了,對他動起了九陰白骨爪。阿松掏出煙,遞我一支,自己點燃了,狠狠抽一口,對著滿河冷冷的碎銀吐出濃濃的煙霧。隨著煙霧滾出的是又一聲罵:瘋子,我遇到瘋子了。就沉默著,一句話不說了。

  我陪著他把一支煙吸短,又點上了一支。他除了嘆息,沉默著也不看我,臉冷冷的朝向轟轟炸響的滿河激浪。

  游大約勸說住了朗的狂怒,她出來喊我回屋,我才拍拍哥們的肩,說你們都該冷靜點,真不該那麼激動。阿松的眼睛就紅了。

  回到屋子,游對我說,真不知道你們男人長了顆什麼樣的心呀!我說啥呀啥呀,還不都是人心呀!遊說,你知道朗為啥會發怒?女人是忍無可忍了才爆發呀。我說啥呀啥呀,你越說我越不明白了。

  遊說,我不知道你心裡還裝沒裝著其他的女人。你們男人呀!心是一口鍋,一碗水是裝不滿的了。

  游的話說得我有些心虛,我還是裝出一點也不明白的樣兒,可憐地望著她說,你說的啥呀,我一點也聽不懂。

  她說,阿松傷了朗的心,比刀子戳進心子還厲害。阿松天天都硬要與朗做愛,可從他嘴裡喊出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他前妻的名字。小莉,小莉!他最快樂時就那麼叫。那真的是刀子呀!磨得鋒利無比的刀子。

  我說,幸好我沒有前妻。游看著我,淚水就滾落下來。睡在床上,她也不像過去一樣緊緊依偎著我了。我摟她,她僵硬的身子就很厭惡地移開。那夜,整個床鋪都像鋪滿了冰霜一樣的寒冷。

  早上,阿松撞開了我的屋門。我和游抬起身,看見阿松一臉痛苦地站在門前,背後襯著雪亮的陽光,他像積在門框內的一團墨。他沉默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說朗走了。我睡在屋裡的地板上,醒來時她就不見了。她的包她的洗漱工具都帶走了。

  我穿起來,心裡也很傷心,恨自己昨晚沒有好好勸說他倆。我給也一臉悲傷的游蓋好被子,就把阿松拉出了屋外。我問,我們開車去追,會追上她的。

  阿松搖搖頭,說我開車走了好遠,都沒見她的影子。也不知道她是朝哪個方向走的。他蹲下來,傷心地捂住了臉。

  游起床後,我們準備好離開的行裝。甲措也來了,把一大串乾巴牛肉扔到車上,說他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只有這些了。如果秋天來,他還有好多石榴,我們想要好多就拉好多走。

  我在道過謝後問,桑珠好些了嗎?甲措臉色又變了,低聲罵了句什麼,又裝出一副笑臉對我說,妹妹走了,昨晚就走了。是他阿媽讓她走的。阿媽說,她的心已經追著人家飛走了,我們忍心拆散他倆嗎?那是我們甲居人幹的嗎?她把女兒送出寨子,看著女兒順著灑滿月光的路走遠了,才扶著土牆失聲痛哭起來。

  桑珠能追上阿毛嗎?甲措說他也不知道。

  我們上車了,游和我坐在後排的老位子,阿松的旁邊空著,扔著那個大大的旅行袋。我卻在那裡嗅到股淡淡的花香味,是朗曾經用過的香水的味道。車駛出寨口時,甲措的阿媽站在路中心,朝我們伸開了手像要把我們摟抱起來。阿松停下車,打開了車門。老阿媽拉著他,咕嚕咕嚕說了好多話,眼睛紅紅的,一串串濁淚珠子似的滾落下來。甲措說,阿媽是想請我們給遠走多年澤仁嘎布傳個話,說他的妻子和兒女每天都在寨口等他。他如果不回來,他們就等下去,等到他回來的那一天。甲措說,澤仁嘎布就是他的阿爸,走了快二十年了。他是趕著一隊馱鹽的馬走的,是去很遠的青海。可一走就沒有回來。他和桑珠都長大了,還沒見到阿爸的影兒。他阿媽就天天在這裡等,颳風下雨都沒有停止過。她相信阿爸會回來,像過去很多時候一樣,很遠的山口就能聽見他的馱鈴聲,看見他朝阿媽揮著手,噓出響亮的口哨。

  阿松握住老阿媽的手,有些感動了,說我們在重慶,在任何一個地方遇見澤仁嘎布,都會向他傳你的話的,都會叫他快快回家,回到這神仙居住的地方。

  老阿媽感激得一再用額頭碰阿松的手。

  我們車行走在回重慶的路上,經過每一個小鎮我們都要四處看看有沒有朗。

  快到康定時,阿松的手機響了,他看看號碼,對我們說,是朗打來的。他接電話時,臉嚴峻像個丟失了萬元貸款的小老闆。他捏著手機的手在顫,嘴裡只是哦哦應對,沒說一句話。後來關了機,把手機扔到旁邊空著的座位上。他望著前方,對我們說朗搭上了另一輛車去拉薩了。她叫我們別去追她,永遠也追不上的。

  我問,她還說了些什麼?其實,我與游都很關心他與她的以後,能不能再走到一起?

  阿松按了聲喇叭,轉過一個很大的彎道,回頭對我們笑了笑,說管他的,回到重慶再說。他把一片音碟插進音箱,說我們還是聽支歌吧,昨天甲措送給朗的。她沒有帶走,塞進了我的包內。

  游歪著頭躺在我的懷裡,還在問我朗一個人走那麼遠,怕不怕?我撫著她的光滑的頭髮,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說。但願在那片佛的聖土上,她能清醒與開悟,能平靜地回到生活中,回到阿松與她剛剛組建的家裡。

  阿松苦笑一聲,罵一句去他媽的世外桃源,一按喇叭,那首夢一般的歌便跳了出來。阿松搖晃著頭,用粗糙嘶啞的嗓門把歌唱得一片恐怖:

  騎著馬我本想走天涯,卻發現這裡就是我的家。草原上綻放著七彩花,悠悠傳來馨香土泥巴。哦!香格里拉,美麗的香格里拉,傳說白度母在這裡安了家,養育了我的媽媽的媽媽……

  阿松使勁一按喇叭,眼淚便滾落下來了。

  在車的搖晃中,我的腦袋又嗡嗡嗡地響起來了,我又看見有許多蜜蜂一樣的小蟲子,晃動著五彩翅膀在眼前飛舞,趕也趕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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