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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東女國女王宮(上)

2024-10-03 20:37:09 作者: 嘎子

  甲措站在平房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看見初升的陽光在他長長的眼睫毛尖上顫動。他眼睛激動得瞪圓了,看看我說,桑珠回來了,我妹妹桑珠回來了!

  我看見的是刺眼的陽光在冬日干硬的土地上,濺起的濃濃灰煙。有群野狗在煙霧中奔跑,兇狠的吠叫聲從遠處傳來,又飄向更遠的地方。

  甲措長長的吆喝一聲,高舉雙手又使勁揮動起來。我看見了,那個穿彩裙的苗條女孩,旁邊跟了個穿紅色羽絨服的高個小伙子。女孩戴著繡花搭帕,男孩子卻任由細軟的長髮在風中瀟灑飄揚。他們是從公路那邊走來的,越走越近,在我的眼眸內也越放越大。在靠近屋子的地方,女孩子招手吆喝了一聲。甲措順著木梯跑了下去。

  甲措的妹妹同這裡的好多女孩子一樣,美在臉上的皮膚,鮮嫩得像晨露潤過的花瓣,眼珠黑黑的,浸泡在眼眶內的清水裡,燦然地笑著,圓圓的臉頰旋兩顆深深的酒窩。她牽著小男孩的手,小男孩提著旅行箱,背上斜背著吉他琴。他那張還沒成熟的孩子臉朝甲措笑著點頭時,甲措的臉陰沉了。桑珠說,他叫阿毛,是樂隊的吉他手。在廣州搖滾樂隊中很有名氣,會唱好多歌喲。甲措卻說,你回來了,尼瑪桑布知不知道?

  桑珠說,我沒給他說要回來,怎麼會知道呢!甲措說,尼瑪桑布天天來找你,就盼著你能早點回來呢。快點洗洗,就去找他吧。桑珠笑笑,說急什麼急呀。她接過小男孩的箱子,小男孩把頭髮甩了甩,說這裡的陽光這麼好。我還以為冬天裡你們寨子是埋在大雪底下的呢!他在平房邊沿朝遠處望,伸開手臂像要擁抱什麼,張嘴喲霍了一聲,有些激動了。甲措去接他背上的吉他時,他把甲措掀開了,把吉它從背後抱在了胸前,像抱著個嬰兒。

  甲措舉起手想說什麼,又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出來,急得屋內屋外轉了好幾圈,眼睛有些紅了,說你真是的,真是的。帶個人回來也不先打聲招呼。家裡早有客人了,我在哪裡安排他呀。桑珠也揮手,俊俏的臉有些生氣了,說阿毛的事不用你操心。甲措說,總得讓他有個落腳的地方呀。

  桑珠說,他住在我的屋子裡。

  甲措嘴張大了,說不出話來了。桑珠搬著箱子,拉著小男孩的手進了自己的屋子。甲措問我們,他該怎麼辦?怎麼給尼瑪桑布說得清楚,他可是自己的好兄弟呀!

  

  阿松一直靜靜地觀察此事,把煙吸到手指尖,才吐出一口灰色的煙霧,哼出那支歌:搞不懂愛,我不明白,多麼期待卻又不想被傷害。

  甲措笑了,說搞不懂,真的搞不懂。管他們的,我們出發了吧,晚了怕趕不回來了。阿松好像忘了昨天的約定,看著遠處問,去哪兒呀?

  我想起了那個約定,昨天說好了的,甲措帶我們去看看東女國女王宮的遺址。在中路鄉草場,那裡很遠。阿松說,哪裡鑽出個東女國,沒聽說過。我說,《西遊記》里的女兒國聽說過吧?就是那裡。

  朗和游剛洗了頭髮,濕漉漉的氈片似的耷在肩膀上,臉頰卻有了兩坨鮮艷的紅色。她們在陽光下把頭髮撣出了一片水花。阿松伸手擋著,說別破壞生態環境了,你們的洗髮膏把這麼清新的空氣全污染了。

  她們就把水當武器,全朝阿松臉上撣。阿松躲避著說,天,真是到了女兒國了,男人都成了受氣的奴隸了。她們就笑,說你知道就行了,別再用嘴巴打人了。阿松無奈地搖搖頭,說站在這片土地上時,我讓著你們。要是上了床,哼哼,國王就是我了。朗臉就紅了,長長的指甲就朝東躲西躲的阿松身上掐來。

  我們上路時,桑珠和那個小男孩還沒出屋子。甲措又搖頭嘆了口氣。

  臥在陽光下的路白得刺眼,走來走去的人都拖著藍色的影子。我發現,冬日的陽光灑到這裡就變成了藍色的,那種在清水中漸漸化開的透明的藍。寨口路兩旁各坐一個人,都縮著脖子,一人朝向路的盡頭,一人抬頭看著寨內升起又融化的炊煙。我認出朝向遙遠處的那個老人是甲措的母親,她手裡不停地搖動銅製轉經筒,深陷眼窩的眸子裡透著堅定的光芒。另一位低著腦袋,亂蓬蓬的長髮氈片似的耷在紫紅的面頰上。甲措喊了他好幾聲,他也沒反映。甲措在他耳朵上扯了一下,說尼瑪桑布,聾子啦?

  尼瑪桑布抬頭朝甲措苦苦地笑了笑,嘴唇動了動,又咬緊了。甲措說,桑珠回來了,你看見了?尼瑪桑布還是苦苦地笑,細眯的眼睛內吐露出心內的憂傷。甲措在他亂蓬蓬的頭髮上揉搓了一下,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吧,我們甲居的男子漢知道該怎麼做。

  老阿媽也回過頭來,看著兒子笑,嘴唇快速地動著,沒人能聽見她說出的話。她的話讓風似的轉動的經筒帶向了天的盡頭。有條很老的狗慢悠悠地搖晃著走來,在她身前蹲下。她揉著狗粗糙的毛,看著我們朝遠處走去。

  我聽見有吉他聲軟軟地滾了過來,那是很專業的輪指法彈奏出的很柔情的曲子,在風裡輕柔得綢布似的飄了過來。我們還聽見了有清脆的嗓門在唱什麼歌,純淨得讓人去想綠葉與山泉,去想少男少女初戀時的眼珠。甲措有些傲氣地說,是我妹妹桑珠在唱。說完,他又嘆息著,把腳下一個又一個石頭踢到路旁。

  在一處小草坪上,甲措說等一下,他去牽幾匹馬,我們要去的地有些遠,沒馬不行。我數數,草坪上有四匹馬,甲措牽來了兩匹。他說,我們有五個人,本來可以牽三匹的。那匹還小,不能跑遠路。有一匹腿受了點傷。只有兩匹,這是他家最好的馬,都是參加過賽馬會的。他們這裡每年八月份耍壩子時都要舉行賽馬,他的馬都會得名次的。我與阿松瞧這兩匹馬,一匹黑一匹青,都是頭短腿長,身子光滑渾圓,能日行千里的那種馬。阿松牽過那匹黑色的,就想騎上去。甲措說,現在不能騎,馬會受罪的。阿松說馬不是拿來騎的,那牽馬來幹什麼呀!甲措有些生氣了,說你懂不懂馬?此時它剛吃了東西,心裡還是一片平靜時,你讓它跑,馬會受傷的。阿松還想爭辯,我卻把他拉住了,說你就聽甲措的吧。他才沒說什麼了,嘴裡卻不滿地滾動著難聽的話語。甲措牽著馬走在前面,沒有理他。

  朗說,我聽說過,馬拖死的人很慘。阿松看著她,眼裡很毒。朗伸伸舌頭,沒敢說什麼了。游把我的手捏出了汗,悄悄說,等會兒我們真的會騎馬嗎?我笑笑,沒回答。其實,我太想騎在馬背上了,這麼漂亮的馬看著就有騎的欲望。阿松悄悄對我說,那馬像是生得洋氣極了的漂亮女人,好性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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