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淫斃
2024-10-08 12:06:15
作者: 桃腰
嚴恬在慈寧宮休養的這兩日,確實被精心照料,事事周全到,處處順心。又因是太后宮中,管得如鐵桶一般,她倒完全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太后除了她剛來時召見過一次外,平日裡只讓人傳話,並不興師動眾地驚擾她休養。而嚴恬也恰好在這難得的清淨安穩中慢慢理順思路。
她找來不少醫書查閱,得知夾竹桃之毒可使人心悸氣促,似心疾突發,以致猝死。
真是絕妙!皇宮禁地,太醫自然不會首先懷疑中毒,而只能當成心疾。便是細枝末節有那麼一兩處疑點,也自動當成自己多心給輕輕放過。畢竟心疾不過是壽命天意,而中毒可就是滔天人禍了,一個弄不好便是血雨腥風!
再者,夾竹桃這種毒物宮中向來是不種的,畢竟還有太醫院盯著呢,為了主子們的安全計,那些危險的花草必是不能養在宮中。可,會不會有人私養卻不被人知呢?又或者宮中有誰暗中藏匿了夾竹桃的種子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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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恬當然不可能逐宮徹查,但她卻總覺得此事與京派脫不了干係。畢竟若用被害取利論來判斷,若遼東舊部之人被害,自然京派能從中取利。而在宮中,若是皇后出事,取利最大的唯有那已育皇子且能分庭抗禮之人……
嚴恬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現在只想速速出宮去。可,太后並不放她走,傳了口諭讓她「於宮中好生將養,太醫們日日都來,倒比家中便易」。
然後,宮裡便出了大事!
嚴恬入宮的第四日,椒陽宮內赫然驚現一具男屍!不是太監,而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屍身!其懷中搜出一首皇后親筆所寫的香艷情詩:
「青絲七尺長,解語言宮商。芙蓉失新色,春筍撥弦忙。昨宵歡臂上,郎口暖甘香。卻知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永治帝接到呈報,氣得當場砸了龍書案。隨後嗆啷啷抽出龍泉劍就要衝去椒陽宮親自結果了皇后。嚇得太監總管劉誠趕緊下死力抱住皇帝,正乾殿的宮人呼拉拉跪了滿地,拼命磕頭勸攔,永治帝這才慢慢冷靜下來,舉劍擰眉喘了半天粗氣,最後方才咬牙命劉誠傳口諭,密調御前親衛、大內高手將椒陽宮圍住,外人不進,內人不出,違者格殺勿論!
隨後他又淡淡掃了眼那一地宮人,劉誠原本只是汩汩冒在腦門上的汗,霎時就流了滿臉滿身……
待太后得著信時,椒陽宮已被奉命而來的親衛圍得密不透風。而當嚴恬被太后召見時,則已然過去了整整大半日……
慈寧宮的偏殿內,太后娘娘看著嚴恬,神情十分複雜:「椒陽宮出事了……」
有那麼一瞬,嚴恬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知道皇后娘娘統御下的後宮稍有些混亂,但萬萬沒想到會亂成這樣!外男橫死在皇后宮中?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
「是誰發現了屍體?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嚴恬猛地從繡埻上站起身來,已經全然忘記了在太后面前的禮數。
太后卻並沒怪罪她,聲音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是今早天不亮時發現的。人倒在椒陽宮正殿門前。最先看見的是皇后的掌事宮女晴圓,一嗓子嚎得驚天動地動!許是被嚇破了膽,又或是知道些什麼,反正在眾人圍過來時,她一頭就扎進了井裡。」
嚴恬閉了閉眼,晴圓根本不是什麼嚇破了膽,更不是畏罪自殺,她是被逼著自滅自口!嚴恬曾隱晦地提醒過皇后,椒陽宮內有奸細,沒想到這個奸細竟然是皇后身邊第一得用的掌事女官。
「那,那具男屍的死因為何?」
嚴恬看到太后迅速地沉下臉來,唇邊泛起了兩道深刻的皺紋。她沒有說話。這似乎有著一個極其不堪的答案,讓她狼狽又厭惡。
瑞嬤嬤知機,看了太后一眼接口道:「那人被發現時衣衫……頗為不整。御醫驗過了,是心疾。據說人在極度的……興致高昂後,有的會誘發出心疾……」說白了就是有可能因房事力竭誘發心疾而亡。
太后沒說話,她看著嚴恬,目光變得奇怪起來,似乎覺得嚴恬這樣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聽到這些話時竟面色如常毫不羞臊,實在有失體統!
可嚴恬現下實在沒有心情羞臊。「心疾」二字如一柄重錘,當頭一擊將她砸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竟又是心疾!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晴圓疑似奸細,那死者到底是真的心疾還是和她一樣也是中毒。一切都還只是懷疑,可一切卻又仿佛在暗暗說明著什麼!這是一場陰謀,一場驚天的大陰謀!
「死者是何身份?
「那死人是舞樂司的伶人餘生歡。」瑞嬤嬤開口時滿是不屑厭惡,「擅彈古琴,曾以一首《恨離別》轟動京都。更是曾與皇后娘娘斗琴而勝,因此……深得娘娘賞識。」
瑞嬤嬤後面的話還是委婉了。事實上,宮內下等灑掃的宮人中隱隱流傳著一個謠言,皇后娘娘和伶人餘生歡相好。只是這謠言隱秘且傳播範圍不大,因而一直未能傳到太后皇上的耳朵里。
「哀家很慶幸,當日及時地將你從椒陽宮中接到這兒來。」太后終於開口了,語氣疲憊又頹廢,卻藏著背水一戰的鏗鏘,「也是算救了你,否則現下你恐怕已封在裡面,也……生死難料!」
嚴恬抬起頭,正見太后盯著自己,目光嚴厲又帶著幾分熱切,「現下皇上氣極,已派貼身親兵封了皇宮各處!便是東宮……也被禁了足。太子何奇無辜,此事想來他現下仍一無所知,不明緣由。
「哀家不能去叫那幫老臣故舊來求情,也不能找刑獄司來查清真相。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你或許可以幫上忙!上回玉廷的案子就多虧有你。『繼母無義,不以其母』這判詞雖是你父親所寫,但也定有你的功勞。你能救方玉廷一命,那麼也能救太子一命!」
嚴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隻字未提皇后,卻要保住太子,說明她也並不相信皇后的清白!剛剛話中似乎句句都是寄希望於自己保住太子,可實則心裡已然做了決斷。放棄皇后,棄卒保車。之所以還是要讓她查案,只是為了找個理由將太子摘個乾淨。就像「救方玉廷一命」那般,無論是巧言令色,還是劍走偏鋒,力求讓太子潔白無瑕,不受半點沾染。
但,這怎麼可能?!
「娘娘!」嚴恬俯地叩首,因大病初癒,又逢此大事,此刻頗有些體力不支,說話時氣息不穩,「若皇后有失,太子定遭厭棄。古人中雖有甄后冤死,其子曹睿依然繼承大統的榜樣,可魏明帝自幼忍辱負重,認賊為母,苟且偷生,方才有此奇蹟。歷朝歷代,母親被廢的太子有哪個會得以善終的?更多的是母子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衛皇后與劉據的悲劇!臣女以為這件事應先查明真相,再設法保人!否則,皇后極有可能含冤莫白。而太子因生母之罪,最後極有可能會被厭棄。」
「放肆!」這話說的實在太過直白。劉據更是曾有造反大逆之行。太后一拍鳳椅,勃然大怒,「什麼真相?你是說這後宮中出了奸佞,有人陷害皇后?!」
皇后不貞自然是驚天動地的大醜聞。可若是後宮嬪妃殺人構陷,那便不僅是一個驚天醜聞,更是能引得大齊天塌地陷的大大陰謀!且既能殺得了餘生歡,又怎敢保證不會去殺皇后、太子、甚至皇上……
太后心中一沉,立時詞鋒如刀,字字寒冰,「你怎麼就知道另有真相?你怎麼就確定皇后清白?」
嚴恬原本就病弱的身子此時更加虛汗淋漓,可她別無他法。自入宮那一刻起她便已然身陷局中。在太后將她召來那一刻,她便已然無法脫身。既然自己已是死局,那不如盡力一搏,起碼能還死者一個公道,還冤者一個清白!
「真相如何,嚴恬未查,尚不清楚。」嚴恬再次叩首,「可娘娘既要保太子就不能棄皇后,不能不查真相僥倖繞過。即使表面上皇后可用惡疾不治或意外身亡遮掩過去。但娘娘可曾想過,此事在陛下心中難道就只是皇后一死便可平息的嗎。哪個男人會容忍這等顏面掃地之事?一個母親被極度厭惡的兒子,可還會得到父親的疼愛?如今東宮被封便是徵兆!皇上,難保沒有以『劉據』為鑑,防患未然之心!
「所以臣女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太后娘娘,若皇后不保,太子必然不保!」
這番道理太后自然知道,否則她也不會在事發後第一時間叫來嚴恬,逼她如保方玉廷那般保住太子。雖然太子自始未摻和其中,自證清白似乎多此一舉。可皇家血脈不容半分失誤,更何況天家無情,而她的兒子又是冷血中的冷血,無情中的無情!
太后娘娘終於慢慢平靜下來,眉心緊皺,緩緩靠向身後的引枕。這是一個選擇,她總得放棄一些什麼人。就像她原本想著保住太子而選擇放棄皇后一樣。看只看她想保護的與被放棄的相比是否值得?不過這世上除了皇上與太子,其實並沒有什麼人或事更配得上太后娘娘心裡的那份值得。她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沉聲道:「你可有把握保住皇后?」
「臣女,沒有把握。臣女剛剛說了,能做的只是去查明真相!」
「若查明了真相,又會是一番什麼情形?」太后這句更多像是自問。
嚴恬回道:「臣女現在還未著手去查,所以不敢妄下斷言。可臣女卻知一個人所作所為必是前後一致,心行合一。若心地善良便不會做出大惡之事。若疼愛子女,便凡事為子女計,不會行差踏錯毀了子女前程。
「更何況此案疑點重重。就例如那伶人的屍體為何會倒於椒陽宮的院中?難不成餘生歡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而故意跑到院中去死?」
太后恍然一驚,這個疑點似燎原星火,讓懷疑陡盛。宮中若真有此等威脅,必要在釀成大禍前清查處置。這次還只是殺人陷害,萬一以後這幫宵小找到了東宮甚至正乾宮的關防破綻呢,又會不會把這等手段使到皇上、太子身上?
「你要如何去查?你要哀家去做什麼?」
嚴恬並未因此長舒口氣,反而神經繃得更緊。
「請太后說服陛下給嚴恬幾日時間查明真相。」
起碼不是今日便賜皇后三尺白綾。
「好。哀家能為你向皇帝要七天的時間,這已是極限。」
七天?七天太短了!可,現下也只能如此。
「臣女還要見皇后娘娘一面。」
「可以,這個哀家也去同皇帝說。」
「還有一件。」嚴恬抬起身子看向太后,此刻她雖然跪地,卻脊背挺直,倔強而堅定,「嚴恬此行,萬劫不復。請太后下懿旨,將嚴恬逐出嚴氏族譜,此生所為與嚴氏再無瓜葛!若罪該萬死,只嚴恬一人獨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