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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判斬

2024-10-08 12:01:45 作者: 桃腰

  當日傍晚,秦主恩狗腿地跟在嚴文寬身後,非要親自送他回家。

  嚴大人很無奈,明明自己坐轎子回家十分便易,可這傢伙非要跟在轎子旁邊,美其名曰「護送」。

  算了吧!跟轎的莫不都是管事親隨,他嚴文寬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讓皇上的親外甥給他跟轎?真要這麼繞著京城走上一圈,他這壽數估計也就到了頭兒。閨女還沒嫁出去呢,他尚不能駕鶴西遊。所以嚴文寬打發了轎夫,認命地帶著秦主恩步行回了嚴家小院兒。

  一進大門,滿院鮮香,秦主恩不禁立時開懷笑道:「喲!今兒來著了!看來恬恬說得不錯,晚上果真有佛跳牆呀!」

  說完也不把自己當外人,直奔後院廚房。昨天一場修葺,秦主恩已對這院子已十熟悉,此刻自然輕車熟路。

  嚴文寬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微微嘆了口氣。這將來如何……他還真得好好想想,也得找個機會,好好問問恬恬……

  嚴恬果然在廚房那邊兒,可胡嬸並不讓她插手,只帶著小珠忙活。

  秦主恩一進後院就看到了這樣神奇的一幕,嚴恬戴著帽兜兒裹著厚厚的猩紅大氅悠然地坐在搖椅里,一邊餵雞,一邊看著那兩個定安侯府送來的家丁頭頂水碗在院子裡蹲下起來,起來又蹲下……

  大冷的天兒,這倆人愣是汗流浹背,滿臉漲紅,一個個齜牙咧嘴,表情生不如死。

  「這是幹什麼呢?」嚴文寬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爹爹!」嚴恬立時丟了手中的穀子,如一隻蹁躚的蝴蝶,歡騰地飛了過來。

  秦主恩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張如花笑靨便迎面奔來。他那顆少男之心立刻萬馬奔騰,卻隨即見那桃花粉面倏然一閃,去了自己身後。

  陡然被晃了一下……嗯,行吧!他捂了捂心口嘆了口氣,又摸了摸鼻子。

  只聽嚴恬跟她爹說道:「您不向來說要治家嚴明,家事和外面的事一樣都講究個獎懲分明,以罪量刑嗎?」

  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倒霉蛋兒當即雙腿一抖,頭頂碗裡的水就濺出了一點兒打在臉上。

  「老爺讓他們看著小姐莫要出府,誰知竟沒有看住!實在失職!」嚴恬說得端的凜然坦蕩,道貌岸然。

  「因此先罰他們如此蹲起三千次!至於做完以後再怎麼著……我想想再說。」

  「哐啷」,「啪嚓」……兩個倒霉蛋兒腳下一軟,碗便從二人頭頂翻落下來,水澆了滿頭滿臉,兩隻碗摔在地上變成幾瓣兒。

  「哎呀,完了,完了!」嚴恬立即飛撲過去,一套唱念做打,「這可是前朝的喜鵲鬥雞古董碗,價值連城呀……」

  跌坐在地上的兩個家丁一聽,頓時又都是一個激靈,七魂八魄嚇飛大半,一個個面如土色。

  秦主恩的嘴角直抽抽。「喜鵲鬥雞」?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他瞅了眼那破瓷片子上畫的兩隻烏突突的肥鳥?終於知道碰瓷兒為什麼叫碰瓷兒了。

  廚房裡的小珠點了點頭,她們家小姐果然是長大了,心腸越來越軟和,這教導下人的手段竟愈發慈悲了呢!

  嚴文寬揪了揪鬍子,勉強扶住那顆搖搖欲墜的慈父之心,以免像那兩個「喜鵲鬥雞」一樣被摔得粉碎……佛跳牆被胡嬸燉了一天,其濃香鮮美簡直不可言說。嚴恬頓時食指大動,只略略讓了讓父親和秦主恩,便埋頭苦吃。

  嚴文寬看著自家閨女吃得如此專心致志,再想到她之前說的「出家入道」之語,不禁無奈地嗤笑一聲。這丫頭六根不淨,饞心未泯,還出家入道?光於這吃肉一事上,就是個大坎兒。

  秦主恩面上一本正經地扒拉著碗中的飯,眼睛卻時不時地溜到嚴恬那兒,嘴角不知不覺中就揚了起來。

  雖紅塵囂囂,卻浮世安穩,歲月靜好。秦主恩一直企盼的不過就是這份喧囂中的安穩,紛擾中的靜好……

  嚴家小院的燈亮到很晚,秦主恩離開時已近亥時。

  這一夜註定無眠。嚴恬輾轉反側,不知自己所為到底是對是錯。天理公正!滿族的安危!似乎隱隱有一股洶湧暗流,裹攜著她前行,卻又找不出這暗流的源頭。

  嚴三老爺則是國事家事天下事在腦子裡攪成一團,長噓短嘆之餘又不免為女兒操碎了心。

  秦主恩回到家後怎麼也睡不著,這一天太過精彩,而更精彩的還有那個一直徘徊在腦海中的冰雪佳人……

  第二日,新任京兆尹再次升堂提審方玉廷,此次卻與上次不同,並不禁著百姓的來看。方玉廷於大堂之上依然惜字如金。其實他堂上說不說話都已然沒什麼影響。當日行兇時他正被抓了個現行,滿府的家僕作證,仵作趕去時,平國公夫婦皆已氣絕。

  此案之所以引起軒然大波,說白了並非是因案情有多麼複雜曲折,而是案涉大齊一品國公,頂級豪門,才引得百姓如此關注興趣盎然。

  然而,嚴文寬仍然依著規矩升堂,核對身份,審問案情。方玉廷今日倒是開口了,卻不過一切問題皆答個「是」字。嚴文寬也不惱,審到最後當堂作判,一道判詞石破天驚!

  「今方玉廷一案,爭議甚大。《大齊律》雖有雲,弒母大逆,十惡不赦。

  「然,繼母如母,明不及母,緣父之故,比之於母。今繼母無狀,手殺其父,則下手之日,母恩絕矣……」

  與此同時,大齊宮的泰和殿上,永治帝正命人當朝宣讀嚴文寬連夜呈上來的這份判詞。

  「《大齊律》又雲,父不受誅而誅之,子復仇可也。枕干仇敵,人子義也。報父之仇,意非亂也,行子之道,義能仁也。

  「然,誅罪禁亂,王政綱也。孝子者,義不顧命。殺之可成其志,赦之則虧律……

  「現本府作判,繼母無義,不以其為母,方玉廷所犯之罪,宜與殺人者同,不宜與大逆罪論!我朝大逆,凌遲。殺人者,斬。」

  ……

  當翰林院編修梁鳴聞當朝宣讀完這道判詞後,整個朝堂鴉雀無聲。

  「嚴文寬的這道判詞寫得好呀!」龍椅上的永治帝似乎心情不錯,語氣中多了一分舒暢,「方玉廷的案子一出,便有一堆人沖朕叫囂,什麼『弒母大逆十惡不赦』。

  「但嚴文寬這道判詞卻是寫得明白,『繼母如母』,但也不過是個『如』字。『如夫人,同進士』,狀似卻到底不是。如同母親卻到底不是血脈相連的生母。

  「之所以稱其為母,不過緣於其與父親的婚姻。可這繼母竟手刃生父,則在其動手行兇之時,便已與方玉廷之父恩斷,與方氏一族義絕。那麼陸氏與方玉廷也在這一刻便不再是母子。不僅不是母子,還是殺父的仇人!既是殺父仇人,那方玉廷為父報仇便是遵了孝道!

  「這個『如』字用得妙呀。可謂一字定案!」

  永治帝這一番話響徹泰和大殿。殿上的文武百官個個屏息斂氣,暗地裡卻面面相覷,不少人這才知道那陸氏原來是平等國公續弦,方玉廷的繼母。

  不過,既然皇上如此盛讚,想來應該不僅僅只是因為這篇判詞文采斐然。

  果然,永治帝鋪墊過後,話鋒一轉:「嚴文寬這道判詞是昨夜亥時三刻讓通政司呈上來的。恰巧當時朕還未就寢,便把三司都召進宮裡議了議。三司的意思同朕一樣,嚴文寬將此案查得明白,見解準確,判詞也精彩,但量刑卻是重了。

  「雖說嚴文寬擔心的是『赦之則虧律』,怕損了我大齊律法的權威尊嚴,也有怕人效仿行兇之意。可這判詞中也說得明白『報父之仇,意非亂也,行子之道,義能仁也』。方玉廷是為報父仇而行兇,並非心懷惡意蓄意害人。我大齊以孝治天下。因此《大齊律》中才有『父不受誅而誅之,子復仇可也』一說。

  「既然是報殺父之仇,手刃之人又是已恩絕之人,那方玉廷的行為便是大義。既然是大義,那其情可憫,其罪可赦,這判斬首便著實重了……」

  「陛下!」永治帝說未說完,文武群臣中突然響起了個蒼老而顫抖的聲音,「小女陸氏養了方玉廷一十八年呀!都說養恩大於生恩!這養育之恩難道就不作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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