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入獄
2024-10-08 12:01:15
作者: 桃腰
秦主恩當天屁都沒敢放一個就趕緊撤走了他的施工隊。
嚴恬的心頭火也終於被三碗老雞湯成功給澆滅了熊熊之勢。於是晩飯後,當她隨著老爹在劫後餘生的嚴家小院裡轉了一圈後赫然發現,秦主恩竟真的不是帶人來胡鬧的,他是帶人來搬家的!
把洛州府的家給她搬到了京城來。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後院的鞦韆,前院的杏花,栽了迎春的花圃,五彩青石的小路,還有廚房外的雞舍,她窗外打了苞的玉蘭……
一切皆按洛州家中的樣子布置。雖未十分相似,卻已有八分樣子。
「阿恩這是怕你初來京城住不慣,這才大張旗鼓地安排了一番。」嚴文寬說著轉頭去看嚴恬。
知女莫若父。女兒從小要強,一直有不輸男子之志。可她到底是女子。自己若在一日,尚可護她周全。但自己百年之後呢?誰又能護得住他這個恣意灑脫的女兒?
嚴文寬近些時日開始頻頻後悔。若他早早給女兒定下婚約,早早教她安時隨分,早早將她禁於後宅……是否對於她其實會更好一些?起碼他可以確定女兒會如這世上其他女子一樣相夫教子,安穩一生。而不必擔心若自己哪日不在,嚴恬該如何自處。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裡,在這個極致男權的世界裡。
所以,他才幾近病急投醫似的找到了田雙全。可那孩子……嚴文寬搖頭嘆氣。不過短短相處幾天,他便知道他尋錯了人。
以嚴恬的情況,她未來的伴侶應該是個心胸豁達,眼界開闊,不拘世俗之人。
心胸豁達,他便能包容嚴恬的驚世駭俗、離經叛道。眼界開闊,他便能理解嚴恬的不同尋常、標新立異。不拘世俗,他便不會在意因嚴恬這樣一個妻子而引來的世人異樣眼光。
可田雙全,終不過是這世間庸庸碌碌的普通男人罷了。而這個世間卻到底仍還是由無數個庸碌普通的男子所組成所主宰。他們必然不會去包容、理解、不懼世俗地待他的女兒,他那像眼珠子一樣寶貝了十六年的女兒……
這些念頭和惶恐在到達京城那一刻起,蒸騰到了頂峰。
其實嚴文寬真心沒想到自己會回京任職。以他的想法,憑自己和定安侯府這親近卻又微妙的關係,自己這一輩子自然是仕途順遂,卻官運有限。斷不可能回京任職去扎本家嫡母、嫡兄的眼。不過是多調幾地,最高做到一府的長官。若當地民風淳樸、富庶安逸便爭取在那兒多留幾任。
封疆大吏他也不敢肖想,三品以上大員莫不都要有做過京官的履歷。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好好做個地方官,好好養大女兒。有自己和定安侯府的蔭庇,恬恬一輩子恣意灑脫似乎也並沒什麼。
可如今他卻意外地調進了京城,表面上是四品京兆尹,實際卻是京中大佬人人都可收拾了的小角色。天子腳下的螻蟻芥子,微不足道。他感到了空前的無可奈何。
於是秦主恩的這些小小的「別有用心」,在他眼中忽然就成了一種難能可貴,甚至是一種可能。同樣是短短几日的相處,他卻似乎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那些他一直想要的東西……
長公主之子,又似乎對女兒很上心認真……
可,長公主之子!身上畢竟背著太多的干係……
嚴恬並不知道老父親正抱著一腔慈愛,為了她的終身大事患得患失左右為難。只是把小院裡里外外看了一遍後,決定對自己之前很不客氣地撅了秦主恩這事,簡單地表示一下愧疚。至於其中的人情、秦主恩的心思,她果斷忽略。
可,也許連她自己也未察覺,在初見院中那樣樣熟悉的布置時,自己的心尖兒確實是有一瞬悸動的,但也僅是一瞬而已……
「小珠!」嚴恬喊道,「去拿把算盤來!咱們算算這整個修葺的花費。哪天見著秦主恩,把錢還他。」
捋著鬍子的嚴文寬手上一抖便揪下了一把黑須來。他表示自己會努力地長命百歲,儘量爭取走在嚴恬後頭。
實際上,根本用不著「哪天」。也就第二天,嚴恬便見到了秦主恩。而在看到秦主恩之前,嚴恬正在被她爹禁足。
對,禁足。
開始嚴恬還以為她爹在開玩笑,畢竟以前在洛州她經常跟著去衙門裡,尤其這次還有太后的話,要她「幫著她父親好好審一審」。
所以第二天一早,嚴恬就抹上黑粉堵了耳眼換上男裝,打扮成個十二三歲雌雄莫辨的小少年模樣,準備跟著她爹一起去衙門。可嚴文寬卻鄭重地告訴她,這個案子不許她插手。不,應該說是以後所有的案子都不許她插手。
既然已經認識到京城之險,心知一步行差踏錯,便會萬劫不復,嚴文寬又怎會讓嚴恬如以前那般任性妄為?
於是他拒絕了嚴恬的軟磨硬泡,無視了她的撒嬌耍賴,甚至違抗了「太后之命」,堅決地把嚴恬留在家中。為防止她偷跑出門,慈父還特意貼心地讓那兩個留下來的侯府家丁守住大門。
嚴恬眼睜睜看著她老爹出門上轎,而她則被自己做主留下的兩個家丁攔在門裡。
在深刻體會了自己挖坑埋自己的同時,嚴恬也十分震驚,完全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被禁足?!把她寵得無法無天,養得恣意飛揚的慈父,如今竟表示她太過無法無天、太過恣意飛揚,所以禁足吧!
嚴恬表示:孫悟空和您一比都算不上叛逆。
要是胡嬸、孫伯、小珠這些家裡人,自然沒一個敢攔她的。可侯府這兩個膘肥體壯的愣頭青初來乍到,以為這府中老爺最大,所以嚴格執行著老爺的命令,而毫無壓力地違逆了「活祖宗」。
小珠暗暗欽佩,覺得他倆大概時日無多。
教育個下人什麼的倒是不急,現下最急的是怎麼看一看方玉廷案的卷宗。如果能提審一下方玉廷本人那就更好了。
並非是嚴恬不相信老父的判案能力,她也能理解她爹的憂心。進宮一趟尚心有餘悸,她自然知道京城不比洛州。
可她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人,不喜女紅針黹,不擅琴棋書畫,只喜歡那些律法奇案,喜歡探知案情人心。
人活一世,如草木一秋,實在太過無聊。若碌碌一生也不是不可,但她何其有幸,竟尋到一件可以讓自己專注且內心充實的事。
她有時甚至覺得審疑斷案、明辨冤屈大概就是自己來這人世走上一遭的意義……
此時,嚴恬急得在後院團團轉圈,無計可施間,忽然隱約聽牆頭有人叫她。一抬頭,秦主恩那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笑眼便闖進眼帘。
「恬恬,我帶你出去!」
初春乍暖猶寒,那日碧空如洗,晨輝溢彩。可嚴恬卻覺得這朝陽晨曦竟不比秦主恩的笑顏更燦爛耀眼。她甚至感覺到一絲絲矛盾,為那笑顏中特屬於少年郎的乾淨與純粹。而這乾淨和純粹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並不應出現在秦主恩這樣的人身上……
……
秦大幫主先給院內順下個梯子,本來想蹦下牆頭幫姑娘一把。誰知只見這位弱質千金瞬間化身為猴,順著梯子幾下就竄上了牆頭。秦主恩趕緊連滾帶爬地跳下去給她讓路,生怕這位女壯士再一腳踩著他的腦袋爬下去。
嚴恬乾淨利落地翻過院牆,順著牆外的梯子出溜落地。完美!女俠心中得意,看來前幾年的爬樹的手藝並未因公務繁忙而疏怠荒廢。
「你想去哪?」
秦主恩滿意地看著三壽在他的暗示下頗為識相地抗起牆外的梯子一溜煙兒跑沒了影,留下嚴恬隻身羊入虎……與他同行。
「你怎麼會來這兒?」
雖說嚴大小姐膽大包天,敢跟著個男人翻牆出走,但該問還是得問問的。畢竟大家閨秀,恪守禮法,好奇心什麼的還是要有的。
「我本想一早送你和嚴三叔去衙門,誰知竟在門口看見……」
看見「父女反目」?秦主恩識相地趕緊換了個話題,「我覺的你現在應該先去大牢見見方玉廷,時間上正好。嚴三叔今日第一天去京兆府衙門,雖然這方玉廷一案萬分火急,可他總得拿出半天的時間認識認識衙門裡各處的大小屬吏,處理處理雜事。所以便留給咱們一個時機。」
「我覺得也是。」嚴恬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覺得秦主恩辦事確實比他本人看起來靠譜。「每審一案,我爹的習慣必是先閱卷宗,再提審犯人。若趕在這之前去見見方玉廷自是極好。只是……不知秦大哥有什麼法子能帶我進那刑部大牢?」
嘿!秦主恩挑了挑眉,這丫頭變臉還真快。昨天還叫人家秦公子,今天就改口秦大哥了?他磨了磨牙,忍不住逗她。
「喲,嚴大小姐這麼信任我?就不怕我把你騙出來賣了?恐怕嚴大小姐有所不知,我『秦公子』的名號在黑道上可是大大的有名!說是這京城第一大混混也不為過。」
「秦大哥一身本事,自然腳踩黑白兩道,手掐陰陽兩界。至於信不信你……那是當然!嚴恬曾說過,秦大哥俠肝義膽,古道熱腸,是我大齊一等一難得的豪爽俠義之士!如此俠士,嚴恬自是全心信任。」
嚴恬端起張一正本經的小臉兒,說得極為認真肅然,語氣鏗鏘,目光堅毅。在那果決鄭重之色下,秦主恩都覺得自己若不給她口中這位義薄雲天的一代大俠跪下磕個頭,似乎很難收場。
嘿!這丫頭!竟膽敢公然拍他馬屁拍?!莫說他昨天被撅心裡並沒什麼火氣,就算真有火,在她這能屈能伸的一套唱念做打下,也只能咽咽唾沫自己給自己澆滅。
不過……『手掐陰陽兩界』是什麼鬼?拍馬屁還帶暗損的,這丫頭皮得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嚴恬之所以穩中帶皮,大概是因為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她在秦主恩面前是格外輕鬆自在的,甚至比在嚴文寬面前還放鬆恣意。
故而,此時看著秦主恩那像吃了蒼蠅拌蜂蜜一言難盡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秦大哥莫要和嚴恬一般見識。嚴恬為昨日之事在此向秦大哥賠罪了。」說著她深福一禮,起身時看向秦主恩粲然一笑。
碧空金輝,晨風清露。秦主恩望著眼前的姑娘,雖扮作個少年模樣,但那笑靨仍灼灼其華,只覺晃眼。他忍不住老臉一紅,陡然心如擂鼓。
「我與刑部大牢的祝頭兒已打過招呼,現下去正好。走吧。」他掩飾著以拳抵唇咳了兩聲,道貌岸然地將手一背,迎風而去。
春風卻也吹不散臉上的潮熱。好在這嚴家小院的後巷僻靜無人,否則秦大俠這欲蓋彌彰的嬌羞之態豈不毀了他一世英名?
嚴恬看著秦主恩故作老成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趕緊顛兒顛兒地跟上。
其實,再次與秦主恩見面,嚴恬並非如表面那般輕鬆。前有秦主恩不知搭錯哪根筋跑到洛州求親,被她以「不允納妾」的條件給嚇退。後有昨日自己出宮撒火,當著眾人毫不留情地撅了他的面子。莫說這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獨子,皇帝的外甥,便是普通男子面上也多半掛不住的,輕者避而遠之,更有那心胸狹窄之人說不得會惡語相向,自此成仇。
可秦主恩卻是個心胸開闊疏達之人,今日再見,面上只作無事發生,前塵往事一概不提,這不禁讓嚴恬長長地舒了口氣。
……
一到刑部大牢外,嚴恬就被驚著了。只見所有獄卒在祝牢頭兒的帶領下全員出動,人人臉上都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一溜兩行,隊列整齊,夾道歡迎他倆……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