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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黃維的肺腑之言讓吃了一驚,的《功德林》初稿讓公安部高度關注

2024-10-03 20:02:22 作者: 黃濟人

  北京是黃濟人的出生地,而立之年重返故里的時候,迎接他的竟是一場瓢潑大雨。上次在南京採訪了邱行湘,計劃寒假即去北京採訪其他獲赦人員,奈何假期太短,需要閱讀的資料太多,總不能在採訪的時候問對方畢業於黃埔多少期,和共產黨打過哪些仗吧?所以他把採訪計劃推遲到了第二年暑假。

  按照邱行湘提供的地址,黃濟人來到永定門東街,叩響了黃維的房門。房門打開了,開門的正是黃維。黃濟人在邱行湘那裡看過黃維的照片,他現在看見的,不過是從照片上走下來的黃維:沒有驚奇的神色,沒有意外的表情,整個面部,平淡得像是塗在房門上的淺灰色油漆。黃濟人暗自慶幸,自己這隻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的落湯雞,竟沒有擾亂黃維的心情。「你進來!」「你坐下!」黃維的聲音是命令式的,然而,在隨後「你脫鞋!」「你脫襪!」的命令聲中,黃濟人卻聽到了別樣的情緒——那是在黃維看見黃濟人破漏的皮鞋在地板上留下鞋印的時候,那是在黃維看見黃濟人潮濕的襪子還露出了腳趾的時候。「你是不是好吃懶做的人?」黃維突然問,「不然的話,你怎麼這樣窮!」黃濟人無言以對,他只覺得順序有點問題,是他來採訪黃維,不是他來接受黃維的詢問。

  這樣沉寂了片刻,黃維把一雙深藍色的棉線襪子輕輕放在黃濟人的膝蓋上面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我怎麼能責怪你呢?怪只怪我們打敗了仗,把國家丟了,讓你們這些晚輩受苦受罪,受苦受罪啊……」黃濟人吃了一驚。這樣的肺腑之言,他父親黃劍夫沒有說過,他舅舅邱行湘沒有說過,現在黃維在不經意間自然流露出來的時候,他甚至有些後怕。「黃伯伯,你還是講講被俘以後,生活在共產黨監獄裡的事情吧!」「嗯嗯。」黃維坐回黃濟人對面的沙發,「你舅舅早有來信,說你想寫戰犯的改造。老實不客氣地說,這個東西寫出來有什麼意思呢?除了讓共產黨看國民黨的笑話,我認為一點兒意思也沒有。聽邱行湘說你是學中文的,我報考黃埔軍校前,也在中學教過語文。中國的文人,不管舊社會還是新社會,都是政客們的御用工具,所以你師專畢業不願教書的話,可以去當木匠。我看你肩膀寬寬的,手上肯定有力氣……」

  黃濟人只知道黃維不苟言笑,殊不料黃維如此健談。雖然他明白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出於對晚輩的愛護,吐露的是真情實感,但,黃維對於採訪的婉言謝絕,又讓他如坐針氈。好在黃維站了起來,逕自走進一間臥室,領出一位老太太。老太太是黃維現在的老伴,說話帶著江浙口音:「你是小黃吧,老頭子曉得你要來,叫我給你收拾房間呢。他對你呀,就像對待親兒子。喏,又叫我上街去買雞,他是不吃雞的,他有糖尿病。」黃維聽得不耐煩了,做了個「去去去」的手勢。黃濟人心存感激地說:「黃伯伯,謝謝你的好意。我在北京有住處,住在通縣姐姐家裡。」「通縣那麼遠,你跑來跑去幹什麼?」黃維皺著眉頭道,「你不是要寫戰犯改造嗎?我樓上樓下全是戰犯,我不給你講監獄的事情,總有人會告訴你嘛!」

  天時、地利、人和,黃濟人有邱行湘搭橋,有黃維鋪路,他得天獨厚地採訪到了北京所有獲赦人員。黃維雖然堅守著他的意志,但是在這個中文系學生看來,那更是任何資料都無法比擬的鮮活素材。回到學校,白日上課,晚上寫作,不到半學期,他便完成了二十餘萬字的初稿。關於書名,他毫不猶豫地確定為《功德林》,因為這座廢舊的廟宇,是戰犯們心中永恆的聖地。至於書稿往哪裡寄,黃濟人甚為困惑。如果說為寫這本書,他攀登的第一步叫作初生牛犢不畏虎,那麼到了山頂上,但見密林深處,雲霧繚繞,他才知道如此重大的題材,這般敏感的話題,豈容一個師專的學生在那裡評頭論足。這樣想時,他放棄了任何出版社、雜誌社的編輯部,選中了主管國民黨戰犯改造的公安部。公安部自然沒有審稿的義務,但是,黃濟人是幸運的,就在他畢業之前,收到了公安部相關部門的公函,要他立即赴京改稿。

  公安部的會議室里,黃濟人受到三位部領導一個局領導的接見。凌副部長開宗明義地說:「談《功德林》之前,先談《戰犯自敘》。」《戰犯自敘》的作者是原國民黨軍統局少將專員段克文,最後一批獲赦後,與同批獲赦的原國民黨軍統局西南特區少將副區長周養浩、原國民黨青年救國團贛東服務總隊少將總隊長蔡省三去了香港。他準備去台灣時,卻遭到當局的拒絕。無奈之下,段克文去了美國。為了生存,他在「好心人」的引導下,去美國各大學演講,主題是「揭露共產黨監獄的黑暗」。「好心人」把講稿匯集成一本書,這便是《戰犯自敘》。「我們無須責難段克文,他不這樣講就沒有飯吃。」凌副部長繼續說,「但是我們需要澄清事實,公布真相,所以準備找戰犯管理所的管理員,讓他們逐條比對,以正視聽。」李副部長插話說:「正在這時,我們看到了《功德林》。裡面幾乎不寫管理員,只寫戰犯自身的感受,這就把評判改造工作的話語權,直接交給改造對象。與段克文一樣,他們也來個現身說法。」席副部長接著說:「我們的思路調整以後,對《功德林》的寫作就寄予了希望。當然,文學就是文學,不是命題作文,我們只是希望你寫得更加真實,更加生動,從而更加具有說服力。」現在說話的是十三局姚局長:「《功德林》需要修改,需要補充資料,比如說,戰犯們先後給毛主席寫過三封感恩信。你寫了這件事情,沒有寫信的內容。信件在我局存檔,我們提供給你。」凌副部長最後告訴黃濟人,書名取得不好,北京老百姓誰都知道功德林是監獄,給人以灰暗的感覺,而「四人幫」的陰霾早已散去,書名要體現時代的晴朗與開闊。黃濟人說,那我想一想。凌副部長說,我已經想好了,你不反對的話,就叫《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

  這樣,黃濟人在北京長住下來,沒有住在黃維家裡,沒有住在姐姐家裡,而是住在公安部安排的一幢宿舍樓里。為著改稿,他需要重新採訪一些人,而這裡距永定門東街很遠,離宋希濂住家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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