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邱行湘和康澤的戰事剛剛平息,與徐遠舉的戰火又要燃起
2024-10-03 19:55:29
作者: 黃濟人
文藝專欄籠罩著月色,在它之下的批評專欄亦有光亮——毋庸諱言,這裡覆蓋著霜雪——他們把這裡看作北極地帶。
專欄編輯徐遠舉,湖北大冶人,秉性強悍,筆調鋒利,揭發批評,從不顧及人情世故。文強贈詩曰:「人愛種瓜甜,汝愛種椒辣。南人多思舟,北人多思馬。」如此開導之詞,徐遠舉並不心領神會,反倒愈發機警,當仁不讓,成為北極地帶一位堅強的衛士。直到有人當面稱之為「獵狗」,他仍緊握鋼槍,當然不動,鼓著一雙巨眼說:「笑罵由人笑罵,批評我自為之。」
這天下午,徐遠舉在專欄上發表了一篇批評邱行湘的文章。文章大意謂:康澤體弱多病,血壓尤高,本應受到組長的照顧,可是邱行湘身為一組之長,不僅不顧康澤體內之需,反倒強奪康澤口中之食。這是公然對抗共產黨寬大政策的法西斯暴行,是可忍,孰不可忍!邱行湘通過摧殘他人的身體,使自己在騙取的信任里獲得營養,充分暴露出其反革命打手的醜惡嘴臉!
這是一段需要補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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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中午,邱行湘挑飯回來,照例先將各組的飯菜分好,然後端起本組的綠色大瓦盆進屋放在桌子上。照例,他應該站在桌旁,再將飯菜分到每一個碗碟里去。但是他今天略感勞累,於是對眾人說:「今天吃麵片,不分算啦,吃干吃稀、吃多吃少,大家請便吧。」說罷和衣倒在大通鋪上。眾人圍著桌子,依次盛食。
康澤第一個動手。他的動作是緩慢的:慢慢地盛面片,慢慢地盛菜葉,慢慢地盛肉末。問題恰恰出在第三個「慢慢地」上面。邱行湘斜躺在床上微微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看見肉末怎樣分布在大瓦盆里,卻看見康澤握著湯勺的手臂順著盆沿慢慢地畫了一個圓圈。他的眼睛跟著康澤的圓圈旋轉了一周,最終落在康澤手中的瓷碗上。至少他發現這隻瓷碗的藍邊之上,又增添了一道黃邊,而他毫不懷疑這道黃邊的構成物就是肉末。「好吃懶做的傢伙!」他在心裡罵了一句,然後閉上眼睛,側過身去。可是他的腦海里立即出現了康澤的眼睛——平日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眼睛!邱行湘只覺得有口氣實在難以下咽,這是影響他正常呼吸的嚴重障礙。如果說他早就料到他和康澤的戰事不可避免,那麼這裡倒出現了正面攻擊的戰機。「打!」邱行湘在心裡大喝一聲,翻身而起,直端端衝到康澤面前,用手指著康澤手中的瓷碗,厲聲命令道:「倒回去!」
康澤手拿湯勺,沒有回過神來。
邱行湘一把奪過瓷碗,對著大瓦盆來了個碗底朝天,然後把空碗塞到康澤手上,繼續命令道:「站到最後去!」
康澤平日說話不多,這時更說不出話來。他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足足愣了三分鐘,終於罵出一句話來:「你他媽比共產黨還要厲害!」康澤發怒時,眼光是綠色的,而邱行湘的眼光,平日就有幾分灼人,此時正所謂針尖對麥芒。
邱行湘罵道:「你他媽的只顧自己!你沒看見你背後就是老頭子王陵基!」
組內的人們紛紛調解,組外的人們聞訊而來。二組的方靖把邱行湘拉到身後,四組的徐遠舉站到康澤前頭,於是戰火又蔓延到方靖和徐遠舉之間,或者說蔓延到陳誠集團和軍統集團之間。直到王耀武、宋希濂、曾擴情以學習委員會的名義下達停戰命令,這場戰爭方才結束。
作為另一場戰爭的開始,便是徐遠舉的這篇批評稿。現在戰爭的雙方是邱行湘和徐遠舉。
邱行湘從來沒有把徐遠舉放在眼裡(儘管他知道對方的眼裡也沒有他),他認為徐遠舉好出風頭,好惹是非,是一個十處打鑼九處在的角色。今天在他和康澤的戰爭中,徐遠舉不僅和他的上峰康澤並肩作戰,而且在雙方休戰之後,徐遠舉又在壁頭上架槍對他射擊,這是使他萬分惱怒的。他決定對徐遠舉展開反擊!他希望有一個橫躺著的戰場,說不定在這個戰場上,他可以把徐遠舉的絡腮鬍子一根一根地拔下來。然而這裡只有一個豎起來的戰場,在這個戰場上,他哀嘆他只能成為一個穿軍裝的老百姓。
但是,世界上有一支軍隊精心研究了這個戰場的戰略戰術。邱行湘正在寫反擊稿的時候,姚處長偕同兩位管理員進戊字胡同看了徐遠舉的文章,通知邱行湘到胡同外面談話
「你對這個批評有什麼看法?」
「不是批評,是謾罵!」
「你認為徐遠舉過火啦?」
「當然。」
「你對康澤過火沒有呢?」
「……」
「所以,要批評別人,先檢查自己。這是我們對每一個組長的要求。這個要求不會過火吧。」
「……」
邱行湘回到寢室,把他即將寫完的反擊稿揉成一團,塞進自己的衣袋裡。范漢傑伸手取出這團廢紙,閱畢對邱行湘道:「你還算有腦筋,沒有把它貼出去。要不然你會吃虧的!你怎麼也罵他『獵狗』呢?『獵狗』無非是說他當過軍統,可是我們這些人誰不是『獵狗』呢?何況人家向共產黨交代過特工、電台機密,對解放大西南有過特殊貢獻。你罵他『獵狗』問題不大,要是他問你誰是『獵狗』的主人,我看你只有啞口無言!……」邱行湘未待范漢傑說完,慌忙將反擊稿當作手紙用了
對於徐遠舉來說,邱行湘無疑是一顆硬釘子。他感到對手比一般的軍人性格更倔強,脾氣更暴躁。他在寫批評稿之前就蹬了蹬大腿,在張貼出去之後又挽了挽衣袖。可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這顆釘子居然釘不穿一張白紙,邱行湘幾乎成了插著鋼筆的文盲。徐遠舉感到一種以一分之差險勝勁旅的歡快。
徐遠舉歡快,邱行湘也歡快。因為這頁批評稿不僅成為目前維持他們心理狀態的宣言,而且成為促使他們以後共同完成一項任務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