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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邱行湘唯一碰到的釘子是康澤,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在他後面保駕的也是康澤

2024-10-03 19:53:26 作者: 黃濟人

  在整編後的學習小組裡,儘管都是清一色的從戰場上俘虜過來的國民黨軍人,但是由於沒有陳誠集團的,邱行湘不僅沒有回到娘家的歡欣,反倒增添了生活在陌生環境裡的苦悶。如果說他在先前的小組裡是孑然一身,無所牽掛,匹馬單槍闖人生,倒覺得悠閒自在的話,那麼現在他明白,他必須付出巨大的精力,去應付那些沒有被共產黨消滅掉而隨著人體走進監獄裡來的國民黨官場裡形形色色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他開始思念起陳誠系的同僚來(其實,楊伯濤、宋瑞珂、覃道善等人,在此前不久,已由北京廣安門轉至功德林,只不過在另一條胡同里,邱行湘未能與他們見面)——因為在他看來,他與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無須重新建立的。

  邱行湘此間認識的人,只有宋希濂。1943年陳誠出任遠征軍司令長官的時候,長官部設於滇緬邊境上的彌渡。邱行湘作為遠征軍長官部副官處長,曾由彌渡去相距不遠的大理看望駐在那裡的宋希濂。熟人見面,表情是自然的、傳統的。邱行湘像當年看望他那樣,向他問候;宋希濂也像當年接見他那樣,向他點頭。邱行湘唯一感到不自然的、反傳統的,是宋希濂對他廉價地露出了笑容。

  邱行湘雖然是第一次與陳長捷、林偉儔、梁培璜、文強、沈蘊存見面,對他們卻是早聞大名的。當然在他們得知洛陽戰役的主將就是邱行湘之後。也表示「久仰,久仰」。

  邱行湘唯一碰到的釘子是康澤。

  作為一個正規軍人,邱行湘素來不願理睬軍事以外的事情。陳誠時常對部屬說:「國家黨政大事,有領袖負責,大家不必過問。」所以,即令康澤等人搞起來的國民黨復興社活動範圍很廣,差不多整個國民黨軍隊中都有人被吸收進去,但獨在陳誠集團被擋了駕。1933年起任十一師師長的肖乾,早在大革命時代就在國民黨的二十一師里當了陳誠部屬,他和陳誠關係之深,非他人可及。肖乾有一次到南京,因為他出身黃埔一期,免不了和復興社首要分子、他的同期同學賀衷寒等人應酬往來,因而被拉入復興社,當了一名掛名的幹事。此事為陳誠所聞,大為震怒。適逢肖乾帶十一師在宜黃草苔崗打了敗仗以後,為了激勵軍心,自行頒發了一套旗幟、臂章、番號。陳誠到十一師視察時,發現部隊變了樣,更以為肖乾背叛了集團,於是怒不可遏,立即把肖的師長撤了,代之以副師長黃維。此事使整個陳系格外警惕。邱行湘作為陳誠的老部屬,更是把「軍人不問政治」奉為圭臬,對復興社嗤之以鼻,對復興社書記康澤亦不屑一顧。

  然而,這只能是邱行湘內心的東西。蔣介石是國民黨復興社社長,康澤是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邱行湘不能不對康澤敬畏三分。所以他滿臉堆笑地對著康澤迎上前去,殊不料康澤紋絲未動,對邱行湘連眼皮也不肯抬一下。邱行湘一陣尷尬,面紅耳赤,不便立即退轉身去。他站在與他個子差不多的康澤面前,心中頓生千鈞之力,咬著牙齒在心裡罵道:你給我放明白點,這不是當年國民黨的朝代了,你那官銜早已過期作廢。現在是共產黨領導的天下,我是共產黨任命的組長,我有權力,我有火柴!退一萬步,我邱行湘也不是馬馬虎虎的軍人!

  其實,邱行湘真正的苦惱,並不在康澤身上——康澤並沒有擋住他的去路——在一定意義上,康澤為他的行馳大開綠燈,

  這是在小組學習的時候。學習的資料多以報紙為主。康澤不發言則已。一發言就照著報紙讀。非但如此,他的聲音又特別小,別人要他讀大聲點。他就大聲吼:「你高興聽就聽,不高興聽就不聽!」於是乎,學習落後者,康澤也——這就成為整個小組的公論。

  邱行湘在發言時,可以不看報紙,把當天社論或頭條新聞的內容大體複述一遍。可是若有人問及社論的指導作用、新聞的社會意義,他就結結巴巴,喃喃作語了。

  宋希濂、陳長捷、文強、沈蘊存等人就與前二者大有區別。譬如說,宋希濂可以將馬克思關於在進行社會主義社會總產品的分配時,和生產沒有關係的一般管理費用應當極為顯著地縮減,並將隨著新社會的發展而日益減少的思想來解釋共產黨「勤儉建國」的長遠方針;陳長捷可以將馬克思剩餘價值學說所闡明的關於真正的財富是在於生產出儘可能多的使用價值但價值儘可能少,換句話說,也就是在儘可能短的勞動時間內,有儘可能大的物質財富的餘額創造出來的道理來讚賞共產黨調動勞動者的社會主義積極性的根本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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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人在發言中所具備的馬列主義的理論水平和認識水平,使邱行湘大吃一驚,相形見絀。他完全明白,倘若不是康澤在他後面保駕,他必定要成為全組的尾巴。這對於比一般的軍人性子更急、脾氣更躁的邱行湘來說,簡直是要老命的事。他不能容忍人們僅僅從洛陽戰役來認識他,他需要人們從一組之長來承認他。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拿起了別人已經放下的書。

  「理論是行動的指南針。」——讀到列寧的這句話的時候,他連連搖頭,唉聲嘆氣。

  「理解,是多麼的可怕,當理解者從它得不到好處的時候。」——讀到馬克思的這句話的時候,他連連點頭,拍案叫絕。

  這時候,功德林的學習改為自學為主。倘若邱行湘能夠像洛陽戰役的尾聲那樣,「哪怕多堅持幾分鐘也好」,那麼他可能對世界的認識更科學一些。但是,他的才能並不表現在讀書方面。正如他不適宜當參謀而適宜帶兵打仗那樣,他是一個實幹家。當然他毫不懷疑他的智力,他擔心的是他只讀過幾年私塾的根底,要在功德林里充狀元,康澤也比他更有條件。於是,他在望塵莫及之餘,想起了兵家的一句名言:揚己之長,攻彼之短。

  邱行湘之長,是他在學習小組裡已經具有絕對權威的力氣。關於這一點,組員們是無一不折服的。當他眼睛鼓圓的時候,人們懷疑他一隻手可以連根拔起一株柏樹來。就在人們的折服之中,邱行湘盡情地發揮著他的優勢:在翻新糞池時,他第一個跳下糞坑,把幾十斤重的石頭,高高地舉過了頭:在挑水送飯時,他肩挑兩個深鐵桶,在碎石路上輕輕地邁開了腿……這實在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他堅信條條胡同通大門。共產黨人常說改造看行動,他不正是有行有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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