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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朝鮮戰場的戰況攪亂了他的思維,炒麥大戰卻升騰了他的性靈

2024-10-03 19:52:53 作者: 黃濟人

  上文提到的一言不發,卻最先搶看報紙的人,就是邱行湘。

  邱行湘的思維完全混亂了。他曾經相信國民黨垮台是勢所必然的事,可是,這幾天他越來越覺得共產黨的勝利來得太偶然了,太僥倖了。就拿他主戰的洛陽戰役來說吧,倘若蔣介石能派遣空軍助戰,或空運他的第五師來洛陽;倘若十八軍能多賣點力氣,搶在洪水之前渡過洛河;倘若裴昌會兵團能多在新安駐上十天半月;倘若邱清泉兵團能在隴海東段徐州東北地區脫身;倘若孫元良兵團能不懾於整三師的被殲,從而不必龜縮鄭州……邱行湘的腦海里,翻滾著「倘若」的浪花,迴蕩著「那麼」的春水。他對過去的,試圖給予否定,對未來的,卻試圖給予肯定。——能夠統一他的混亂的思維的,是他這麼一句心底話:國民黨是因為無能才被共產黨打敗的。

  在邱行湘心目中,美國人皮膚最白,美國人個頭最高,美國人的能耐是無與倫比的。在這個世界上,美國人點頭的事誰也阻擋不了,美國人搖頭的事誰也做不成。他牢牢記得,1943年1月,美國總統羅斯福與英國首相邱吉爾會談於摩洛哥之卡薩布蘭卡,商談對德、日作戰問題,討論反攻緬甸。邱吉爾談到1943年內盟軍從地中海西西里島進攻巴爾幹半島可望成功,南太平洋戰爭也有進展,美、英可調動一部分海空軍(包括登陸艇到孟加拉灣,從仰光登陸)收復緬甸,打通滇緬路。於是,美、英通知蔣介石2月在加爾各答召開中、美、英三國會議(中國方面何應欽出席),商討反攻緬甸的具體計劃。會議決定南北兩面同時反攻緬甸。中國方面需要美、英海空軍支援,準備用十個師自滇西反攻密芝那,用兩個師由印度向雷多前進,以期會師於曼特勒。蔣介石以陳誠出任遠征軍司令長官,指揮反攻緬甸。陳誠命邱行湘為遠征軍長官部副官處長,隨副長官黃琪翔先到昆明。後來,邱吉爾把英軍主力用於義大利、希臘,繼續對德作戰,登陸艇無法用於孟加拉灣,但鄭洞國已率中國兩師軍隊入印,邱行湘曾專程到機場送行。蔣介石為此對邱吉爾極為不滿,並堅決請羅斯福執行加爾各答會議決定。由於羅斯福沒有接受蔣介石的意見,反攻緬甸被暫時擱置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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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湘對發生在歷史的階段性上的現象記憶猶新,可是他對歷史的一個段落的總結缺乏記憶。本來在宋美齡代表蔣介石赴美「籲請加強援助,俾迅速完成戡亂任務」,孫科對美聯社記者表示「歡迎麥克阿瑟和魏德邁來華指揮國民黨軍作戰」的哀求聲中,蔣介石落得個海外飄零、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落得個行色倉皇的歷史事實,應該使邱行湘的神經受到一次刺激。可是他把那次刺激推遲到現在,其實是兩碗湯藥一起喝,所以他感到特別苦,

  報上每天發布的捷聞,是用同平日一般大小的鉛字印出的。然而邱行湘為之驚愕到瞳孔擴大的地步。與那個小小的「勝」字剛剛相反,邱行湘在神魂顛倒之中,發現自己的身軀已變作一個大大的「敗」字。

  這正是他開始清醒的時候。他完全明白,他落在一個世界上力量最強大的政權手中。在這巨掌里,任何一個怠慢都可以使自己在頃刻之間化為齏粉。他意識到了生活的嚴峻。

  這時候,他出了一身冷汗。

  說來奇怪,朝鮮戰場的戰況,改變著功德林戰場的局面:慷慨陳詞者,變作一言不發;一言不發者,變作慷慨陳詞。邱行湘話多起來。他評價朝鮮戰事,沒有從軍事理論著眼,因為他想了許久,認定由軍事理論去解釋戰場效果,是解釋不通的。他從美軍數易主將開始,熱烈讚揚志願軍總司令彭德懷。其實,邱行湘並沒有直接與彭德懷作過戰,他曾隨陳誠在確山附近與彭德懷先前所在的唐生智部隊作過戰。邱行湘認為唐生智不是將帥之才,正如陳誠譏諷唐生智「只知迷信卜卦,進行政治投機」,而那批嘉禾、蘭山、寧遠、道州籍湖南官兵,卻體格魁梧、驍勇善戰。邱行湘向組員們斷言,這位湖南籍的唐生智舊部、共產黨的主將,作戰必有一股「湘味」。當然,邱行湘也沒有隱瞞,他間接地吃過彭德懷的苦。洛陽戰役前四天,正是西北彭德懷、張宗遜野戰軍一舉攻克宜川,包圍洛川,打響西北野戰軍轉人外線進攻的第一仗,為解放軍南進創造了條件,以致關中告急,胡宗南黑夜將裴昌會兵團從洛陽附近調回西安,造成他邱行湘孤軍作戰。邱行湘嘆息說,可惜宜川一戰,劉戡、楊明戰死,否則請他們二位談談彭德懷的打法,定能受益眼淺,茅塞頓開。

  談話間,朝鮮戰場上,在五次大規模的反擊戰里,由於美國飛機的轟炸,朝鮮前線與中國後方的運輸線經常中斷,中國志願軍糧食補給不上,志願軍總部決定用飛機向前線空投乾糧。

  在中國國土上,連戰犯也參與了抗美援朝。

  功德林胡同內的球場上,築起了幾座鍋台。管理處挑選了十幾個身強力壯者,組成炒麥隊。邱行湘此時已是有點小名氣的力士,他穿行在人群之間,從大卡車上卸下每袋淨重兩百斤的麥子,一肩扛走。然後揮動大圓鐵鍬在直徑為一點三米的大鐵鍋里炒麥,放糖,放鹽,跳上,跳下,與鍋台下的火頭軍師密切配合,花著臉,黑著手,在燭天火光之中,揮汗如雨。

  這時候,他出了一身熱汗。

  作為一個軍人,他懂得前沿陣地上將士受餓的滋味。他沒有忘記當年打唐生智的時候,他在確山餓昏了頭,而陳誠也只有啃一塊買來的高粱餅。當然,現在不是為失敗的階級效勞了,是為勝利的軍隊出力,為自己的民族出力,他感到自己也享受著保家衛國的榮耀,在火光升騰之中,他的性靈也升騰到一個他尚未達到過的高度。

  蔣大鬍子調離功德林了。姚處長指揮著炒麥大戰。炒麥脆而不焦,戰犯勞而無怨。每個夜晚,大卡車準時將生麥運進來,同時又準時將熟麥運出去。當邱行湘聽姚處長說,炒麥投到志願軍戰士手裡還是熱的時,他在心裡說:這裡面有我的一點兒溫度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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