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丙字胡同內,黃維的一切,都像他那顆小黑痣那樣固定
2024-10-03 19:52:26
作者: 黃濟人
這個人叫黃維。他是江西貴溪人,先後畢業於黃埔一期和陸大九期,他是即行制的上司,又是康澤的老師(黃維在黃埔三期任區隊長,康澤是他那個區隊的學生),而且在各自戰敗以後,他們都集中在井陘河畔。邱行湘在村南,黃維在村西,康澤和董益三在村後的窯洞。雖相距不到半里地,卻未見過面。訓練班遷至北京時,邱行湘和康澤、董益三等人不在一輛卡車上,黃維則是坐火車進京,所以現在雖是一壁之遙,仍舊互不知曉。
對於邱行湘來說,最不知曉的是黃維出任十二兵團司令的背景。那是國民黨成立十二兵團時,根據當時情形,準備由胡璉當兵團司令,因為十二兵團的兩大主力——十八軍和十四軍,胡璉都待過很久。適逢由於指揮上的問題,胡璉多次拒不執行國防部長白崇禧的命令,並且白、胡均向蔣介石告狀,最後鬧到胡璉揚言要辭職的地步。在此種情形下,蔣介石打電話問陳誠(時陳誠患胃潰瘍在上海養病),十二兵團司令何人合適。陳誠答曰:非黃不可。於是蔣介石立即召見黃維。胡璉被任命為十二兵團副司令,心裡雖不痛快,卻也不得不服,因為黃維是他的老上司:在陳誠登龍發祥的十一師里,黃維任旅長時,胡璉任營長;黃維任師長時,胡璉任旅長。黃維當時任國防部新制軍官學校校長(此校於1947年9月開始籌備,由美國方面提出開辦此校,仿美國西點軍校體制,培養海、陸、空三軍幹部。學校設備均由美國提供,美國顧問已經到職。永久性校址定於北京,臨時性校址放在漢口。但是當時國民黨教育部拿不出這個學校的教授班子;空軍海軍又不願意讓這個學校取代自己的學校;最重要的,人民解放軍的進攻,使國民黨戰場達到崩潰的邊緣。所以儘管黃維苦心經營,當時連一個學生也沒有招進來)。就黃維本意而言,他願意辦學而不願意帶兵。這倒不是黃維怕死,他是從維護「黨國」的長遠利益著眼的。所以他由漢口飛抵南京後,當面向蔣介石表示:「離開部隊久了,帶兵有困難。」蔣介石卻說:「打仗是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不把共產黨消滅,什麼事情都辦不了。你不能從你個人來考慮。」黃維提出條件說:「打完了這一仗,我還是回去辦學校。十二兵團我去過渡一下,兵團司令仍應給胡璉。」蔣介石同意了。於是、黃維以國防部新制軍官學校校長的身份,兼任十二兵團司令,開往徐淮戰場。他指望幾個月就可以返回學校,殊不料學校來不及等他回來,就匆匆遷去台灣,而他最終走進一所真正的學校里——只不過他不是這所學校的校長,而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這位眼大眉重,嘴上蓄著短短的鬍子,臉的右邊長著一顆小黑痣的「學生」,看樣子就不大尋常。劉伯承、陳毅兩將軍1948年12月12日給他的投降令,應該是他的入學證,結果被他撕得粉碎。被俘以後,收容所給他的登記簿,應該是他的報名冊,他卻連自己的姓名都不願交出來。他寫的是「方正馨,江西弋陽人,十四軍軍部上尉司書」。進入功德林以後,他的一切都像他那顆小黑痣那樣固定,唯有濃黑的鬍鬚越長越多。若不是病魔纏身,真可以扮出一個丹鳳眼、臥蠶眉,顏如重棗,留五綹長髯的三國名將關羽來。
黃維一身患五種結核:肺結核、腹膜結核、淋巴結核、附睪結核、精囊結核。用他自己的話說,「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對於黃維來說,功德林目前不是他的學校,而是他的醫院。在一間周圍有花草的房屋,裡面安放著單人鋼絲床。黃維靜靜地躺在上面,每天享用著一斤牛奶、兩個雞蛋和小灶病號飯。如果黃維真能靜靜地多躺幾分鐘,那麼他此時的任務完成得並不壞。可是,他依舊是不大尋常。每當大小便時,都是功德林管理員進來抱他,而他一見共產黨人的袖子接觸了他的皮膚,他就猛一用力,或挺,或扭,直到從管理員手裡掉在地上為止。他不怕痛,因為他習慣這樣。
由於心理上的緣故,一旦自己是行為的發出者,疼痛可以成為一種享受。若是自己成為行動的承受者,那麼疼痛的滋味就難嘗了。黃維居然嘗過一次。不過那是稍後一點兒,黃維參加編組學習時的事情了。
繼井陘河畔的訓練班遷入北京功德林後,河北永年解放軍官教導團也遷入北京。教導團的戰犯兵分兩路,一路去廣安門解放軍官教導大隊(救濟院舊址),一路來功德林戰犯管理處。
現在走進胡同里的有:國民黨天津市警備司令部中將司令陳長捷、國民黨第六十二軍中將軍長兼天津防守副司令林偉儔、國民黨第六集團軍中將副總司令梁培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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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過慣了集體生活,功德林現在開始編組學習。在戊字胡同里,管理處任命邱行湘為學習組長。在甲字胡同里,管理處任命董益三為學習組長。
學習——理解自己的敵人的東西,對於國民黨戰犯來說,幾乎是比戰爭更令人恐怖的事情。在跨越心理的鴻溝的攻堅戰中,會不會出現一個硝煙瀰漫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