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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酒肉徵逐後清掃射界,為孤注一擲,牡丹古城遭受空前蹂躪

2024-10-03 19:51:05 作者: 黃濟人

  洛陽參議會客廳琉璃瓦上的枯草,在疾風中沒頭沒腦地搖曳。

  議會廳內,國民黨青年軍整編二〇六師將級軍官十餘人,應河南第十區行政督察公署專員、第十區保安司令部司令劉煥東,洛陽參議會議長史美吟,洛陽縣縣長兼自衛總隊隊長郭仙舫之邀,正濟濟一堂,酒肉徵逐。

  居首席的這位將軍,平日並不嗜酒,此間也灌了口老窖,紅光滿面地放下筷子:「固守洛陽,不成問題,請諸位放心!」既老且瘦的劉煥東起身道:「久聞司令『邱老虎』大名,今日能助司令一臂,真是三生有幸啊!」郭仙舫拱手道:全「仗將軍神威,洛陽固若金湯,古城逢春,百姓獲福呀!」……

  將軍為洛陽戰事,已經熬紅了眼睛。為了寸土不讓,他在分秒必爭。可是,這幾天他卻置光陰於不顧,主動地熱心地與洛陽各界頭面人物頻頻往還,相互邀宴。這對於局外人,實在是件令人費解的事。

  原來,就在他從南京回來的當天,蔣介石派駐洛陽的視察組長劉伯龍和他的組員們匆匆地偷偷溜回鄭州去了。兩天前,3月3日,人民解放軍西北彭張野戰軍首向黃龍山區進攻,於宜川西南的瓦子街一舉將國民黨二十九軍全軍近三萬人圍殲,攻克宜川城。二十九軍軍長、國民黨中央委員劉戡戰死。中原國民黨軍聞之喪膽,手忙腳亂。正是為了穩住洛陽的陣腳,挽救國民黨丟失大城市將從洛陽開始的趨勢,保住徐州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和鄭州陸軍總司令部指揮所主任孫震所控制的西線,蔣介石才特意在宜川失守後的第二天召回將軍打氣。可是,蔣介石一手把氣打足,一手卻把氣塞拔了——胡宗南關中突然告急,連他的老巢西安也有棄守的可能,蔣介石即令原駐洛陽附近的裴昌會兵團星夜調回西安。將軍眼睜睜地望著用黃土鋪路迎進洛陽的裴昌會又踏著黃土拍馬西去,他只有暗暗叫苦不迭。頓時,洛陽人心惶恐,地方各界紛紛發出「這批娃娃兵,能守住洛陽麼」的私議。將軍和他的政工處長賴鐘聲一陣密議之後,兵分兩路,一個連夜去鄭州,把軍官眷屬統統接至洛陽,實行背城一戰;一個連日大擺宴席,火速安穩人心——將軍正在進行一場征服杯盞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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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六師有個隨軍京劇團。將軍令演員們在宴會上放腔《貴妃醉酒》。瞬間,洛陽變成了當年的京都,眾人一個個東倒西歪,醉眼迷離,正像樂不思蜀的劉禪。將軍放心了,席後——酒醉飯飽之餘,他邀約黨政軍聯席會議頭目,去視察戰備——觀賞一座劫後的牡丹古城。

  他們登上東門大街的鼓樓,觀看清掃射界。連日來,先後被拆毀的民房已達一千餘間,也就等於踏平了小半個洛陽城。尤其是東門、東北門沿城牆腳下的半邊街,他們除了留下一個清真寺以收買回民外,其餘全部拆光。牆土飛揚沖天而起,磚瓦撞擊震耳欲聾。將軍俯視之時,街上正走著一群無家可歸的民眾,扶老攜幼,拖兒帶女,在暮色中流浪,在風沙中哭喊。大面積拆毀民房,是將軍的主意。他得到了洛陽劉專員、郭縣長和史議長的支持,經過聯席會議決定以後,交專署具體執行。洛陽街頭的慘景,正是這批目睹者的「功勳」。當有人報告說,民眾雲集警備司令部,集體請願,苦苦哀求不再拆房時,將軍厲聲喝道:「不予接見!」他扭頭對身旁的劉煥東道:「這有關洛陽的存亡,顧不得這許多了。」他站在這高高的建築物上,主宰著他腳下的一切。他的手指向哪裡,房屋就拆到哪裡。現在,他的手又指向了城西——西工電燈廠左側那條街!

  他們來到西門外。這裡已經完成三道工事。洛陽瓮城外都設有二三道工事。這批工事就當時而言,無疑屬於最堅固的。這是將軍守城的主要依靠,也是他敢於與人民解放軍主力抗衡的最大本錢。先前,他們在城北看到的司馬懿墓,已經是滿身窟窿;現在,他們面前的周公廟周圍,正挖著最後一道戰壕。國民黨政府考試院院長戴季陶雖在周公廟派有專員看管文物,將軍仍無所顧忌。無數的碑碣斷裂在深深的戰壕里,美麗的牡丹被踩在將軍的皮靴下。中華民族五大古都之一的洛陽的文明,就在這個國民黨將軍的手掌心裡,遭到了空前的蹂躪!

  對於工事,將軍是滿意的。洛陽土質堅硬,既乾燥又不易脆碎。鐵道附近的據點,大部分是利用鋼軌做掩蓋,抗力極大。將軍考慮到一旦城破,全線就要瓦解,還專門在洛陽城內西北隅射界比較寬廣的洛陽中學,構築了核心陣地,並以此為基點,再輔之以巷戰工事,以期處處紮根,步步為營,進行持久的掙扎。

  對於戰事,將軍是心虛的。中原戰場上雖然有四個兵團,可是裴昌會兵團已經西撤;孫元良兵團剛吃敗仗,主力龜縮鄭州,不敢輕舉妄動。連偃師、黑石關、鞏縣孫元良的守軍,見解放軍逼近洛陽,也均競相撤逃,洛陽、鄭州之間,全線敞開;邱清泉兵團徘徊魯西南地區,寸步難進;胡璉兵團遠在漯河,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向鄭州要兵,張世希在電話中說,鄭州也有被攻擊的危險,沒有更多的兵力增防洛陽,只答應將二〇六師的第二團歸還他,再加派兩個炮兵連。他又連電蔣介石,要求火速由北平空運他原來的第五師一個團來洛陽。蔣介石回電說空運困難。將軍明白,洛陽防守,他是孤軍作戰了。

  將軍在司令部的臥室里走來走去。孤軍作戰,也就等於孤注一擲,要麼全軍覆滅,要麼功勳顯赫。對於他來說,目前需要的不是揣測凶吉,而是鎮定情緒。晚上,將軍召開了兩個緊急會議。一個是召集各部隊長作了軍事部署;一個是召集洛陽黨政軍聯席會議。深夜,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看了三個小時的《三國演義》。直到天亮時,他還在臥室里走來走去。

  將軍突然站住了——洛河邊上傳來清脆的槍響。他的臉頰升起紅暈,眼睛泛著綠光,他帶著微笑,含著淚水,終於大叫一聲,衝出房門,去迎接命運的裁奪,決戰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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