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陽光下的殺戮
2024-10-03 19:43:34
作者: 羅學蓬
天色熹微時分,發生了料想不到的事情,風向變了,毒氣被吹回了德國人的陣地上。
濃霧又開始在山頭繚繞。德國人的炮彈已經開始向協約國軍的戰線後方延伸。
魯斯頓上校趴在戰壕里,伸出腦袋,一個勁地用眼睛向著對方搜索。青白的晨光照耀著起伏的山嶺。難道真的是在打仗嗎?我可是什麼也沒看見。一切仿佛都和平日一樣……然而,眨眼工夫,他就知道剛才只不過是荒唐的幻覺。
德國人突然在對面出現了!頭戴尖頂鋼盔身穿暗灰色軍裝的德國士兵潮水一樣地湧出戰壕,撲進了眼前的開闊地。騎兵高踞在步兵的頭上,經過裝飾的鞍具閃閃發光。
他還看見了他們高舉的旗幟與橫幅——遠遠望去,那景像非常壯觀,軍樂隊吹響了喇叭。他聽出那是舒伯特的《軍隊進行曲》。大師的作品,氣勢恢宏……他們威武雄壯大踏步地向我們走來,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排著整齊的隊伍,高舉著旗幟踏著音樂的節奏向巴黎挺進,向英倫海峽挺進……啊,上帝呀!難道除了我們,就再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他們前進嗎?!
這時候,他聽見倖存下來的英國大炮開始起勁地射擊,一發接一發的炮彈越過他們的頭頂向前飛去,落在了德國人的隊伍中,掀起一股股沖天的煙柱。
眼前的情景簡直令他難以置信。他發現那些幾秒鐘前還不可一世的進攻者仿佛突然在地面上消失了。這太神奇了!他幾乎懷疑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或者是做了一個夢。
他的勁頭上來了,興奮地叫道:「中國人,準備好手榴彈,等這些德國雜種衝上來,就炸死他們!」
當一個矮胖的德國人從煙霧中喪魂落魄地奔出來,突然發現自己跑錯了方向而撒腿往回逃去時,魯斯頓上校愉悅地叫了一聲。
他看到德國人身上背的東西「咣哩咣啷」亂響,他覺得真是好笑。
他伸直手臂瞄得准准地向那個傢伙開了火,德國人張開雙臂往前撲了下地,但卻並沒有立即斷氣。
他正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德國士兵垂死掙扎的樣子,突然間,他戰慄起來,無數的德國人高呼著「萬歲」的口號,像惡魔似的從硝煙中沖了出來。手中的武器頻頻射擊。跑在最前面的騎兵離戰壕已不過20碼左右。
所有的輕重武器一齊開火,中國人英國人一梭子彈接一梭子彈地猛烈射擊。
根本不用瞄準,只要能打中地球就能擊倒目標。
無數挺劉易斯機槍像颶風一樣向著戰壕前沿橫掃,無數的騎兵從馬背上栽下來,無數的步兵倒在了地上。
第一次上陣的中國華工殺得興奮起來。人的思維也不復存在,汩汩流淌的鮮血使這支盲目的沒有靈魂的隊伍士氣高漲,欣喜若狂!
無論多麼善良的人此刻也成了凶神惡煞。原來每個人的心中都隱藏一種野獸的欲望,愉快地廝殺、幸福的廝殺、如痴如醉地廝殺,使這種野獸的欲望因得到滿足而縱情歡歌!
太陽升起,霧嵐散盡。
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搏殺的人類。
驀地,軍樂齊鳴,天地間迴蕩開激動人心的《馬賽曲》的歌聲。
「法國人來了!」
「我們的援兵到了!」
所有的陣地上都爆發出撼天動地的吶喊。
好幾道山隘口,擁出了身著藍軍裝紅軍褲的法國軍隊。
獵獵飄揚的軍旗做先導,軍旗後面是神氣的軍樂隊,樂手一律戴著雪白的手套,精神抖擻的步兵和騎著身披飾物的高頭大馬的龍騎兵緊隨其後,隊伍在開闊地擺開,然後高唱著法蘭西共和國國歌整齊地前進。
旌旗漫捲,遮天蔽日,槍刺如林,閃耀寒光。
全不像打仗,而像是盛大節日裡在凱旋門下接受檢閱的儀仗隊。
千軍萬馬像藍色的波濤起伏著,氣壯山河地向著德軍的陣地涌去。
袁澄海驚呆了:「我的媽,好威風喲!」
李勝兒嚷道:「法國人硬是的……幹啥事都講究個排場。」
張登龍也愣愣地說道:「這是打仗麼?咋能在光壩壩上把隊伍擺得整整齊齊地上前去挨槍子兒?媽喲,簡直像演戲!」
魯斯頓上校的眼睛濕潤了。
他被眼前英勇無畏的法國軍人的精神所感動。
和許多英國軍人一樣,他歷來瞧不起法國人,認為他們不堪一擊。
他曾聽前線回來的英國軍官說過,在形勢危急關頭,法國人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常常悄悄地放棄陣地溜掉,把跨過海峽在法國土地上作戰的英國盟友扔進虎口。
而此時此刻,他一掃以往的印像,他覺得法國人真他娘的偉大透頂!法蘭西民族真他娘的了不起!
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他們前進……德國人,你們快逃命吧!他甚而興奮得爬上戰壕,坐得高高地點起了他心愛的大菸斗。
然而,剛才發生在德國人身上的悲劇,又一次在法國人身上重演了。
上帝是公平的。
驟然而至的炮擊把魯斯頓上校重新趕回了戰壕里。
一場大屠殺在眼前展開。
德國人的炮群忽然向著前進中的法國軍隊開火了,開闊地立即被籠罩在黑色的硝煙與褐色的塵土之中。
空中,高爆炸彈爆炸時騰起的棕色的、黑色的、紅色的、白色的煙團像絢麗繽紛的巨大花朵。
隊伍出現了一些混亂。跑在前面的戰馬嘶叫著蹣跚倒下,騎手張開四肢從馬背上重重地栽下地,而有的步兵卻扔下武器,奔跑著企圖爬上馬背。
但是,軍旗仍然在炮火硝煙中迎風飄揚,國歌仍然無比嘹亮,整個隊伍在燃燒的天空下,顫動的大地上一如既往地向前挺進。
一直到令人心悸的機關槍聲如疾風掃過原野般地響起……
法國人潰退了!
桑德福上士突然跑到魯斯頓身邊,大聲對他嚷道:「上校先生,我已經接到旅長的命令,立即後撤到松姆河東岸。」
「松姆河東岸?天吶!」魯斯頓上校倒抽了一口冷氣,「那麼,聖瓦萊里也要放棄?」
「是的。這是命令。」
「混蛋!」
「我們的炮連傷亡慘重,僅存的士兵已經精疲力竭,我請求你和你的中國人幫助我們,把剩下的5門大炮系在馬車上。」
「法國人怎麼辦?」
「我們管不了他們了。你看,英國軍隊已經開始行動了。」
魯斯頓上校看了看周圍,果然,所有的英國士兵正紛紛撤出戰壕,向著山腳下跑去。
他悲慘地叫了一聲:「中國人,快逃命吧!」
魯芸閣突然醒了過來,悽惶叫道:「你們,呃,別扔下我!」
張登龍跑過去,將他從泥土中拔了出來,背起便跑。
激戰的槍炮聲越來越近,華工們在桑德福的指揮下,把尚能發射的5門大炮從陣地上推上公路,匆匆掛在幾輛8匹馬拉的炮車上。
炮手們全都上了馬車。
馭手揮動馬鞭,馬車轔轔往前駛去,大炮一顛一顛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搖晃,逐漸加快了速度。
「我們還會在前面見面的。」桑德福站在馬車上,透過紛揚而起的灰塵,向著掉得越來越遠的華工們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