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松姆河邊

2024-10-03 19:42:55 作者: 羅學蓬

  看著李勝兒搖搖晃晃消失在林子裡,魯芸閣心中禁不住充滿了苦澀的滋味。從內心講,他根本就看不起這些粗人俗人,而現在,他卻著著實實地羨慕起他們中的李勝兒來了。快刀斬亂麻,片刻工夫便快快活活成其了好事,可自己縱使心中有萬千繾綣,也不能表達不敢表達,而只能隱藏在心中苦苦地折磨自己。

  昨天下午,當張登龍悄悄把越來越多的華工盜賣軍糧的秘密告訴他以後,他有些擔心了,進出諾萊特村的華工一旦多起來,遲早難免讓何玉中知道有一個身上流淌著中國人血液的法國絕色女子住在那個小村里。

  在所有華工中,魯芸閣最羨慕最嫉妒最仇恨的就是何玉中了,無論金錢、地位、相貌,以及人緣,姓何的全壓著自己一頭,如果讓何玉中知道了艾米麗,他準會像頭餓狼一樣兇猛地向她撲上去。魯芸閣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任何一個性功能健全的男人見了艾米麗都會一見傾心的,更何況何玉中那樣的色狼!

  色狼!……對,他真的是一條不折不扣的色狼。他在營里悄悄養著一個相好,現在可能已經玩膩了吧,又每晚和多佛倫納、西薩古一道去金蘋果酒吧尋歡作樂。每天夜半更深回來,虧他還有臉對他津津樂道他和法國妓女乾的那些污穢不堪的事情。這樣一個衣冠禽獸的傢伙,他不能不提防著點兒。

  這也迫使他不能不加快動作,只要能儘快地把艾米麗牢牢地抓在手心裡,他就再也無需對他何玉中擔驚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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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魯芸閣感覺身體虛虧得多了,夢中雖與心愛的艾米麗百般做愛,可一覺醒來,終歸是春夢無痕。

  他悄悄照了一下鏡子,鏡中的模樣把他嚇了一大跳,臉色青蒼蒼的,眼瞼也浮腫起來,那原本缺乏光彩的眼睛,也變得愈發的暗淡了。

  昨晚,他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急欲與艾米麗見面,可是在胡桃樹林子裡瞎轉了一夜,他連村子也沒敢進去。他殫精竭慮,也想不出一個恰當的讓他既能實現目的而又不失體面的藉口。他不是粗俗低下的華工,他是清華中等科的高才生,是堂堂正正的讀書人,禮儀之士,正人君子,2等翻譯。他渴望得到的是充滿羅曼蒂克情調的真正的愛情,而不僅僅是艾米麗的身子。他害怕因為一次輕率魯莽的舉動,而把自己留在艾米麗和她母親心中的形象損失殆盡……

  今天吃過晚飯,魯芸閣早早就出了大營。他在林子裡、河邊上孤魂似的亂躥,企望能看見艾米麗的身影,可最終失敗了。他渾渾噩噩,腦袋裡一團亂麻。他呆坐在他曾親吻過艾米麗手背的小溪旁,在極度的焦灼與痛苦中一遍遍回味著那一瞬間的甜蜜的戰慄……

  李勝兒的成功刺激了他。他跳了起來,媽的,我堂堂皇皇一介書生,竟然還不如他這樣一個下流無恥的爛華工,一口袋麵粉,就干成了好事,而我花了300法郎,才在那手背上親了一下……他終於憤怒了,憤怒使他勇氣百倍。

  他鑽出林子,英勇無畏地向著諾萊特村走去。

  夜色迷濛,月輝淡淡,小村靜靜地睡去了。

  他站在院牆外面,久久地凝視著那間黝黑的尖頂草屋……遠遠的,教堂的鐘聲敲響了9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還是垂頭喪氣地離去了。

  回到營地里,操場上一片「嗨嗨」的吼聲吸引了他,他過去一看,原來是十幾個華工裸著上身在跟張登龍練拳。許多人圍在一旁觀看,多佛倫納與西薩古也跟在後面比比畫畫。

  有人在他腰上輕輕捅了一下,他扭頭一看,是何玉中,便隨他出了人圈,往松姆河邊走去。

  他們在取水的木板架上站住了。

  何玉中看看他,問道:「你到胡桃林里約會去了?」

  魯芸閣詫異地瞪著他,心中怵然叫道:「糟了!」嘴裡卻說:「我去散步,林子裡清靜。李勝兒,他屎牙臭嘴亂嚼舌根!」

  何玉中淡然一笑:「你莫緊張,我只不過好奇罷了。那姑娘,會說一口不錯的中國話?」

  魯芸閣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呃呃,何玉中,你別瞎猜,我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她母親也是中國人……日子困窘,我只不過幫了一下她家的忙。」

  「哦,是這樣。」何玉中的眼光閃爍了一下,「那艾米麗,聽說長得像天仙一樣美麗?」

  「是的,她很美。但這和我對她家裡的幫助完全不相干。何玉中,你今晚找我,就談這些?」魯芸閣忿然道。

  「我隨便問問,魯兄,你何必動怒。」何玉中說了一句,眼光落到河面上,久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沒事的話,敝人恕不奉陪。」他轉身欲走。

  「你等等。」何玉中叫住他,「魯兄,你我朝夕相處,已有三個多月了吧,你看我這人咋樣?」

  魯芸閣怔了一下,冷冷道:「你應該比我清楚些吧?」

  「不,俗話說,旁觀者清,你與我同吃同住,想必不會不了解我。」

  「果真要我說?」

  「但請直言無妨。」

  「你……出手闊綽,處世方圓,風流倜儻,落落大方,我可是望塵莫及喲!」

  「你在諷刺我?」

  「你今晚強逼著我恭維你,究竟是何意思?」

  「唉,我的好兄弟,你讓我……也罷,我就實話對你說吧。我今晚斗膽把你請到一旁,是想和你推心置腹談個痛快,也想弄個明白,你對我究竟有啥意見?我見你整日陰沉孤僻,少言寡語,對我疑神疑鬼,我想接近你也不能,你我之間猶如隔著一層冰冷的迷霧,我這心裡好難受。我倘若在什麼地方不小心傷害了你,你索性痛快淋漓地罵我一頓,甚至打我一頓,我也會舒坦一些。」

  何玉中噼里啪啦一腔肺腑之言,來得既熱烈又誠懇,讓魯芸閣的心房,也霎時暖和起來。但心中萬種愁腸,又怎好對他吐露?再說,人心險惡,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

  「何兄豁達大度,令我無地自容,小弟至拙至愚,還望何兄今後多多指點迷津。」

  何玉中大失所望,憤然道:「我一片真心對你,你仍是這般虛與委蛇!」

  「何謂真心?何謂假意?難道你動動嘴皮子,就讓我對你何玉中的為人篤信彌深了麼?」魯芸閣反唇相譏。

  「說得好!說得好!」何玉中「嗬嗬」笑了,笑罷,臉兀地一沉,硬聲說道,「魯芸閣,我今晚可是大錯特錯了,我本來想與你成為至交好友,然後幫你一個大忙,讓你儘快和那法國姑娘好上,沒想你偏偏用那千般語言,冷了我這古道俠腸。我原以為我何玉中是世間第一個虛偽無恥的小人,沒想到和你相比,我反倒坦誠直率得多。姓何的今晚明白告訴你,我並無半分畏你懼你之心,你對我冷若冰霜,從今往後,也就怪不得我把你視同路人了。」

  魯芸閣狂怒得喘不過氣來,一連串辱罵教訓人的話已經湧上口中,可是他嘴唇直顫說不出話來,怒火是那樣洶湧強烈,竟然封住了他的嗓門。

  何玉中瞪他一眼,轉身而去。

  「這條惡棍……這條惡棍!」睡下許久,魯芸閣還一迭聲地在心中痛罵著與他咫尺之遙的何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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