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罷工

2024-10-03 19:42:39 作者: 羅學蓬

  活兒越來越重,伙食卻越來越差,每日三餐土豆胡蘿蔔湯下麵包,吃得華工們一個個胃裡直冒酸水。

  這天傍晚,在赴聖瓦萊里途中遭德國飛機空襲負傷較輕的劉六兒等幾名華工,痊癒歸隊了。連里的弟兄們親熱地把劉六兒迎進大工棚,還去廚房給他端來了飯菜。

  劉六兒猶似見了親人,飯也顧不上吃,就抹眼流淚地說開了。他說軍隊醫院裡的英國人對中國傷員像牲口一樣,給他們取彈片時不上麻藥,把他們捆在手術台上開刀,痛得他們喊爹叫娘英國人也不理睬;還有7個14營受了重傷的弟兄躺在醫院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聽劉六兒哭訴著,華工們心中像壓上了一片慘澹的陰雲……

  不料,袁澄海一頭撞進屋裡,掄起鞭子就狠狠往劉六兒抽去。

  「你敢造謠生事,攻擊英國人,老子打死你!」袁澄海邊打邊罵。

  劉六兒痛得滿地亂滾,呼天搶地地喊道:「袁四道,俺說的要是有一句假話,你立馬砍了俺的腦殼!」

  幾十名華工呆立一旁,一個個恨得眼洞充血。

  這時電燈忽地一滅,只聽李勝兒尖聲叫道:「弟兄們上啊,打死這龜孫子!」

  趁著黑暗,憤怒的華工們吶喊著一擁而上,亂拳猶如下雹子般向著袁澄海頭上身上猛砸下去。袁澄海仗著拳腳功夫,打翻了幾個華工,拼命想衝出屋去,怎奈華工人多,有人死死抱住他的雙腿,將他弄翻在地,緊隨著一條軍毯猛地將他蒙頭罩住將他脖子纏緊。華工們積鬱已久的仇氣怨氣怒氣猛然爆發出來。大家一頓亂拳飛腳,打得袁澄海在地上亂爬亂滾。

  「魯斯頓上校救命啦!英國人救命啦!華工造反啦!」袁澄海像挨了一刀的牯牛般狂叫起來。他終於膽怯了。他知道照這樣兒下去,華工們會把他捶成一堆爛肉。

  他那嘶啞恐懼的呼救聲沒有喚來英國人,倒是把其餘工棚里的華工們吸引過來了。大家一聽打的是袁澄海,啊啊亂叫著沖了上去。人多工棚里擁擠不堪,華工們索性把袁澄海拖上操場去打。

  「各位……大爺……饒命啦……大家都是……中國人吶!」

  「雜種!你咋還有臉說你是中國人?」李勝兒在袁澄海那被軍毯蒙住的腦袋上狠狠踢了兩腳。

  「哎喲!哎喲!李勝兒……好兄弟……」

  「袁澄海,老子就是李勝兒,咋樣?老子不怕你!我李勝兒能報仇雪恨,也算是老天爺開眼!今天,我也要讓你嘗嘗這馬鞭子的滋味。」他掄起袁澄海的馬鞭,「噗噗」一陣亂抽,打累了,華工們輪流著打,邊打邊歷數他的罪惡。

  其他各營的華工也擁了出來,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跑過來大叫大吼,為14營的弟兄們助威。

  營里的十幾位英國工頭全都嚇得溜進了魯斯頓上校的屋子裡。

  奇怪的是,這一次英國人沒有露面。

  何玉中與魯芸閣早已聞聲趕了出來。初時,他們還擔心英國人趕來會給華工們帶來麻煩,後來見他們久不露面,也就站在一旁作壁上觀。

  袁澄海挨打,魯芸閣自是高興。

  而何玉中呢?又比魯芸閣多出一份心思。他既樂意看袁澄海挨打,又不能不尋思著救他。他和他畢竟在金蘋果酒吧結下了一段比旁人深一些的交情;再說,手裡攥著個聽話的四道,自己的日子也會過得舒坦一些。

  何玉中看到華工們眾怒難抑,也就候在一旁,等時候差不多了,他才擠進去,大聲說道:「弟兄們請息息怒,容我說一句話。」

  華工們素來敬重何師爺,見他出面招呼,也就住了手。

  袁澄海蒙在黑暗裡正裝死豬,聽聲音,他就知道是何玉中來了,頓時,淚水混著血水流,糊了他一個滿臉花,惶惶叫道:「好兄弟,快救救你大哥!」

  何玉中說:「本來,他袁澄海幫著英國人毒打華工,罪不當赦,弟兄們就是亂鞭子抽死他,也是他罪有應得。可是,他好歹也還算個中國人,今晚給他個教訓,只要他以後改邪歸正,大事小事為弟兄們著想,我看今天就暫且饒他一條狗命,好不好?」

  「何師爺說的話,我們當然照辦。不過,要他姓袁的當著眾人的面下個保證,保證不仗勢報復今晚復教訓他的弟兄!」李勝兒吼道。

  袁澄海聽出李勝兒的聲音,恨得差點把滿口牙齒咬碎,「不報復你!老子不把你李勝兒的頭像擰雞腦殼似的擰下來扔進糞坑裡,就冤枉了襠里那傢伙!」心裡雖是這般恨罵,口中卻叫道,「勝兒兄弟,大哥咋會報復你?你和弟兄們今晚開導我,我謝你還謝不及哩。」

  何玉中俯身去拉袁澄海:「你先起來,站著與弟兄們說話。」口中說著話,那手,卻在袁澄海肩上狠掐了一把。

  袁澄海自然明白何玉中那一把的意思,但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有一點膽量去充英雄豪傑?

  他忽地站起來,迫不及待地揭去頭上的軍毯,吼道:「我袁澄海對天發誓,今後要報復了營里弟兄,願挨雷劈火燒!」

  眾人「轟」地笑了。袁澄海一頭一臉,滿是血皰皰,血疤疤,活像個戲台上的大花臉……

  第二天一大早,營地里又掀起一場風波。

  這場風波,仍是劉六兒引起的。因為他剛回來,還不知曉大營里的規矩。天剛放亮,他出屋去解大便,看見路邊有一間廁所,就鑽了進去。誰知被也去解便的西薩古上士揪住,將他推出廁所,罰他立正10分鐘。劉六兒的辯解聲和西薩古「哇哇」的叫罵聲驚動了營里所有的華工和英國工頭。頓時,廁所門前黑壓壓聚集了一大群人。

  大營司令部的英國士兵看見第14營里發生了騷亂,急忙提著槍跑了過來。

  西薩古翻著雪白的牙齒,「嘰哩呱啦」地對何玉中說了一通,何玉中苦著臉,只好將他的話譯了出來。

  「西薩古上士說,這裡是英國人的專用廁所,中國人不准進去的……噢,他還說,這是大營定章上規定了的,誰違反誰受罰。」

  華工們看著昨晚被袁澄海打得滿頭滿臉傷疤累累的劉六兒,此刻孤零零地立在廁所門前,再聽西薩古這麼一說,心中怒火「轟」地燃了起來。

  「你他媽的一個黑鬼,能比我們黃種人高貴?也跑到中國人頭上屙屎撒尿來了!」

  「打死這黑鬼!」

  華工們怒吼著擁上前去。

  薩古慌忙從腰間拔出手槍,背靠著廁所板壁,將槍口對準了盛怒的華工。

  魯斯頓上校出現了,他看了看西薩古:「把槍收起來。」隨後,冷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說道,「在兵營里,一切都必須嚴守紀律,遵照定章辦事,無論這定章定得合理與否,一經宣布,任何人也不能違反。違反者,輕則罰站,重則禁閉、罰苦役。受罰兩次仍不悔改,就送他到『英雄隊』去。」

  袁澄海也神氣活現地嚷起來:「『英雄隊』你們見過嗎?在那裡面誰也不敢亂說亂動,一天干兩天的活兒,吃的全是冷的,一不聽話,就用皮鞭抽,開水燙,用鐵絲刷子刷皮!」

  張登龍話中有音地:「袁四道,你真見過?恐怕,你也僅僅是耳聞吧。」

  「嘿嘿……嘿嘿,當然是耳聞……是耳聞。」袁澄海頓時知趣,撓撓額頭上的青皰,悻悻退了下去。

  此刻英國工頭們的威風大振,一片聲催促華工們趕快回去吃飯,吃完飯好上工。

  華工們沉默著不肯散去。

  張登龍埋下頭和身邊的幾位華工悄悄嘀咕了兩句,這幾位華工立即分散開去,又埋下頭與身邊的人悄悄低語……

  這時候,整個大營里四處響起了哨子聲,把觀看的其他各營的華工趕去整隊集合。

  「我告訴大家,前線形勢惡化了。」魯斯頓上校的口氣顯得平和多了,他說道,「我接到命令,從今天起,每營每天必須連夜裝35節車皮的物資,火速運往前線。司令部擔心大家太辛苦,決定每營增派一百名英國士兵來幫忙。」

  突然響起了稀稀落落的吼聲。

  「吃不飽,做不動。」

  緊跟著全營華工整齊地喊了起來:「吃不飽,做不動。」

  魯斯頓上校愣了一下,又鎮定地說道:「英國食品營養好,肚子沒吃飽也不致於缺乏營養。而且,我們的英國工頭吃的也是和你們一樣的伙食。」

  「我們也做英國工頭那樣的輕鬆活,行不行?」

  「我們要吃肉!加夜班要發加班費!」

  「要把我們當人看,廁所不分貴賤!」

  華工們吼叫著逕自散去了。

  魯斯頓瞠目結舌,手握著槍柄,可始終沒把槍拔出來……

  吃過早飯後,華工們有的在洗衣,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拉胡琴,更多的則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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