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絕?告馬翁

  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人類今閒上太空，但悲不見五洲同。

  愚公盡掃餮蚊日，公祭無忘告馬翁。

  

  詩賦人生

  1958年12月的廣州氣候宜人，毛澤東在這宜人季節再次來到了廣州。早在大革命時期，毛澤東在廣州協助中共總書記陳獨秀主持中央的工作，也主持國民黨中央的宣傳工作，還主辦中央農民講習所培養農民運動的骨幹。毛澤東這一次到廣州時代已完全不同了，這是在一個大躍進的年代。不過，毛澤東雖然發起了大躍進運動，但此時關心的不完全是大躍進諸事。他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詩詞的世界。在他看來，怎樣讓人們正確理解自己的詩詞也不是件小事。12月21日這天上午，毛澤東正在廣州東山的小島賓館細心翻閱著《毛主席詩詞十九首》中的相關注釋。這冊詩集是文物出版社不久前出版的，書中油墨味尚未散盡。見書中的有些注釋不對，毛澤東便在冊中的天頭地腳針對性地一一作了說明和校正，以澄清人們的誤解。這些批註總共有十三條，在其前面，毛澤東還寫有這樣一段話：

  我的幾首歪詞，發表以後，注家蜂起，全是好心。一部分說對了，一部分說得不對，我有說明的責任。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在廣州，見文物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九月刊本，天頭甚寬，因而寫了下面的一些字，謝注家，兼謝讀者。魯迅一九二七年在廣州，修改他的《古小說鉤沉》，然後說道：於是雲海沉沉，星月澄碧，餮蚊遙嘆，予在廣州。從那時到今天，三十一年了，大陸上的蚊子滅得差不多了，當然，革命尚未全成，同志仍須努力。港台一帶，餮蚊尚多，西方世界，餮蚊成陣。安得起全世界各民族千百萬愚公，用他們自己的移山辦法，把蚊陣一掃而空，豈不偉哉！

  批寫這段話時，毛澤東興味正濃，他想到1927年亦在廣州的魯迅，想到魯迅的《古小說鉤沉》，便乘著詩興，揮筆「試仿陸放翁」 成詩一首。毛澤東這首詩用的韻雖然是宋代陸游絕句《示兒》的原韻，但其內容卻是因魯迅編成《唐宋傳奇集》、作完《序例》後所寫的一段文字引起感慨而發的。

  不過，毛澤東有關魯迅「後記」的一段文字有誤，也許是他憑記憶寫出的。事實上，魯迅的《古小說鉤沉》輯錄於1909年6月至1911年底。1927年在廣州時，魯迅是在編《唐宋傳奇集》，為之寫完《序例》後，即記有「中華民國十有六年九月十日，魯迅校畢題記」字樣，同時還附記這樣一段話：「時大夜彌天，璧月澄照，餮蚊遙嘆，余在廣州。」9月10日正值中秋節，魯迅這段話的隱意是，在廣州的中秋節深夜，夫人許廣平在他身邊，如「璧月澄照」，而追求許廣平的高長虹卻只是「餮蚊遙嘆」。這段話是針對《狂飆》月刊第七期（1926年11月21日）上刊登的高長虹的詩《給——》而發的。單戀著許廣平的高長虹在詩中寫道：「我在天涯行走，太陽是我的朋友，月兒我交給他了，帶她向夜歸去。夜是陰冷黑暗，他嫉妨太陽，太陽丟開他走了，從此再未相見。」在1927年1月11日致許廣平的信中，魯迅曾這樣寫道：「長虹的拼命攻擊我是為了一個女性，《狂飆》上有一首詩，太陽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我是夜，則當然要有月亮的……還要做什麼詩，也低能得很。那時就做了一篇小說，和他開了一些小玩笑。」（見《兩地書》，出版時稍作了改動）這裡所說的一篇小說，就是發表在《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二期（1927年1月25日）上的《奔月》，《奔月》中逢蒙這個形象顯然含有高長虹的影子，其中不少話是摘取高長虹攻擊魯迅的文章中的文句略加改易而成的。魯迅還說過高長虹「吸人血」，這與後記中使用餮蚊一詞相切合。

  顯然，詩人毛澤東是誤讀了魯迅後記中的這段話。但是，儘管如此，也絲毫不妨礙他在另一種意境——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的意境中來對之加以發揮、並大發感慨，也絲毫不減弱他所賦出詩的宏偉氣魄。「西方世界，餮蚊成陣。安得起全世界各民族千百萬愚公，用他們自己的移山辦法，把蚊陣一掃而空，豈不偉哉！」這構成毛澤東七絕詩的主題。對於這首詩，國內諸多版本收錄此詩時，多以「仿陸放翁《示兒》詩」為題目，或以「有感」為題目。本書則取該詩最後三字「告馬翁」為題目。

  注釋

  人類今閒上太空?1957年10月4日，地球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聯首次成功地發射了人造地球衛星，人類開始進入數千年來夢寐以求的太空航行時代。蘇聯人造地球衛星發射的成功，充分顯示了它在空間科學技術方面的領先地位，從而震驚了世界（尤其是資本主義世界，儘管美國於1958年2月1日也向空間發射了

  「探險者—1」），極大地提高了社會主義制度在人們心目中的威望，也極大地表明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詩人一開首便用此句著意正在於此。閒，有熟習、熟練之意。《戰國策·燕策二》：「閒於兵甲，習於攻戰。」

  愚公盡掃餮蚊日?愚公，《列子·湯問》寓言故事「愚公移山」中的人物。他為了把擋在家門口的太行、王屋二山搬走，帶領家人每天挖山不止，亦不顧智叟的嘲笑勸止，終於感動了上天。上天遂命夸娥氏二子將二山背走了。詩中用愚公借指全世界奮鬥不息的革命者。1945年6月11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致閉幕詞時，亦引用了「愚公移山」的故事，並且舊意新翻，把為中國革命百折不撓的中國共產黨人比作愚公，把侵略、壓榨人民的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比作擋路的兩座大山，把人民大眾比作搬走大山的上天。餮（），饕（滔）餮，傳說中一種貪食的惡獸。用比專吸人血的剝削階級。

  馬翁?指卡爾·馬克思（1818-1883年），共產主義「大同」的理論創始人，生於普魯士萊茵省特里爾城一個律師家庭。曾先後在波恩大學、柏林大學法律系學習，但把主要精力放在歷史和哲學研究上。1843年3月大學畢業，獲哲學博士學位，後獻身於共產主義理論的創造。1844年8月，馬克思在巴黎結識恩格斯（1820-1895年）二人合著《神聖家族》。書中批判了青年黑格爾派的唯心主義哲學，闡明了歷史活動是群眾的事業的思想。1845年，馬克思在布魯塞爾匆匆草就「包含著新世界觀的天才萌芽」的《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不久，他與來到這裡的恩格斯合著《德意志意識形態》，進一步批判青年黑格爾派的唯心主義，揭露德國「真正社會主義」的面目，論證了歷史唯物主義的一些基本原理，第一次提出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歷史任務。1847年底至1848年初，他與恩格斯合著了舉世聞名的《共產黨宣言》。宣言指出，以往人類社會的歷史是階級鬥爭的歷史，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生活的無產階級將成為這一社會的掘墓人。無產階級的共產主義革命是要同傳統的所有制關係及其傳統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其第一步就是使無產階級上升為統治階級，爭得民主，利用政治統治把一切生產工具集中在國家，即組織成為統治階級的無產階級手裡，並儘可能快地增加生產力的總量，以形成一個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之聯合體。爾後的數十年中，馬克思主要從事政治經濟學的研究，1867年出版了不朽著作《資本論》第一卷。《資本論》闡明了他的經濟理論的基石——剩餘價值理論，論述了資本主義社會經濟運動的規律及其內在矛盾，論證了資本主義的必然滅亡和共產主義必然勝利。1875年馬克思寫成《哥達綱領批判》。他在書中指出，在資本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之間，有一個革命轉變時期，而與之相適應的政治上的過渡時期的國家只能是無產階級專政。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還不可避免地存在資產階級權利。只有到了高級階段，社會才能實行「各盡所能，按需分配」。晚年，馬克思還從事人類學的研究。翁，對長者的尊稱。在平時言論中，毛澤東自認為是馬克思的學生，他把馬克思主義作為指導中國共產黨的思想的理論基礎，甚至把「死」也說成是到馬克思那裡報到、去見馬克思。這表明他對馬克思和馬克思學說的推崇之至。

  意會

  蘇聯人造衛星上天，引起西方世界一片驚慌。大躍進運動席捲中國大地，將送走落後與窮困。環視海內，「大陸上的蚊子滅得差不多了」；然而展望世界，「革命尚未全成，同志仍須努力」，「安得喚起全世界各民族千百萬愚公，用他們自己的移山辦法，把蚊陣一掃而空，豈不偉哉！」五洲皆同時，當可告慰共產主義的始祖馬克思老翁了—— 一個虔誠的共產主義者，一個世界大同事業的執著追求者和實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