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雪

  一九三六年二月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毛澤東原註：

  原?指高原，即秦晉高原。

  1958年作者自註：

  雪?反對封建主義，批判二千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面。文采、風騷、大雕，只能如是，須知這是寫詩呵！難道可以謾罵這一些人們嗎？別的解釋是錯的。末三句，是指無產階級。

  詩賦人生

  1936年1月26日，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在毛澤東親自率領下，從陝北瓦窯堡出發，於2月上旬抵清澗縣，準備渡黃河東征開赴華北抗日前線。東征途中，毛澤東曾於2月5日至20日駐節東距黃河20華里的清澗縣袁家溝。毛澤東於1935年冬率領紅軍初到陝北後，適逢是冬連降瑞雪。直羅鎮戰役前正是大雪封山，歲末由於再次降雪，積雪蓋地足有兩尺多厚。毛澤東抵袁家溝的次日即2月6日，大雪又一次紛紛揚揚自天而降，皚皚白雪把個西北高原蓋得嚴嚴實實，這也激起了素愛白雪的毛澤東的無限詩興。7日清晨，他便登上山樑觀賞雪景。處理畢軍務後，夜深，毛澤東毫無倦容，亦無心用夜餐，卻在窯洞裡點燃香菸，凝神遐思，仿佛把身心全部溶入那潔白晶瑩的冰雪世界。於是，《雪》這首雄冠千古的名篇便在陝北這個小小的窯洞裡出世了。

  1945年秋，毛澤東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素來擁戴他的柳亞子即前往下榻處桂園拜望，還以詩相贈，詩中稱毛澤東「彌天大勇」。後，柳亞子得知毛澤東成有《長征》詩，便向他索句，毛澤東遂將《雪》錄贈，並在隨函中寫道：「初到陝北看見大雪時，填過一首詞，似於先生詩格略近，錄呈審正。」同年10月14日，《雪》公開發表於重慶《新民報晚刊》，引起轟動。一時間，騷人墨客，紛紛填詞唱和，蔚然成風。據粗略統計，從1945年11月起至1946年2月止，重慶等地的國內報刊發表《沁園春》和詞共有30餘

  首。其中柳亞子1首，郭沫若2首，聶紺弩1首。陳毅當時亦唱和了2首。

  在作者所存留的手跡中，目前見到的共有八幅。詞中的「望長城內外」句，有一幅作「看長城內外」；「原馳蠟象」句，有七幅作「原驅臘象」，一幅作「原馳臘象」；「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句，有一幅作「引多數英雄競折腰」；「一代天驕」句，有一幅作「絕代姿容」。

  該詞中的「原驅臘象」改為「原馳蠟象」，是臧克家提議的。1957年1月14日，毛澤東找《詩刊》主編臧克家等人談詩，臧克家問詩中的「臘象」作何解釋？毛澤東反問道：「你看應該怎樣？」 臧克家說：「如果作『蠟』比較好講，『蠟象』正好與上面的『銀蛇』映對。」毛澤東點頭同意，說：「好，你替我改過來吧。」但郭沫若認為，臘象即白象，指真臘象，並非筆誤。可是毛澤東畢竟接受了臧克家的建議。

  注釋

  莽莽?指飛雪紛揚，充塞天地，天邊無際貌。唐代杜甫《對雨》詩中有句：「莽莽天涯雨。」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作者的誇張想像之筆。其實紅軍東渡黃河時，河水仍是一瀉千里、奔騰咆哮、濁浪排空，不過水中夾有冰凌。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韓愈《喻雪贈張籍》詩中有句：「岸類長蛇攪，陵猶巨象。」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作者的想像：待晴日，朝陽鮮紅、光灑萬里，像為白雪裹著的大地再著上紅裝。紅日白雪映輝，顯得格外艷麗多彩。

  折腰?彎腰行禮，拜揖。引申為傾倒。

  秦皇漢武，略輸文采?秦皇，秦始皇嬴政（公元前259年-前210年），秦朝的創業皇帝。從公元前230年滅韓開始，到公元前221年滅齊，10年之間以武力滅亡割據稱雄的六國，建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國家。後又北擊匈奴，南定百越，推行郡縣制，統一法律、度量衡、貸幣和文字，修馳道，加強全國陸路交通。這有利於中國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但在文化上實行專制主義，焚書坑儒。由於嚴刑苛法，租役繁重，加之連年用兵，廣大人民痛苦不堪。在他去世後不久，即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漢武，漢武帝劉徹（公元前156年-前78年），漢朝功業最盛的皇帝。在位時「獨尊儒術」，推行「推恩令」，削弱割據勢力，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官營運輸和貿易，興修水利，移民西北屯田。還加強對西域及西南夜郎等國的統治，又北擊匈奴，保障北方社會的安定與發展。

  但他卻祀神求仙，揮霍無度，加之徭役繁重，致使農民大量破產流亡。在位期間即爆發過農民起義。略輸文采，謂秦皇漢武武功甚盛，文治略遜一籌。文采，本指辭采、才華。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唐宗，唐太宗李世民（公元599-649年），唐朝建立統一大業的皇帝。早年從父起兵反隋，消滅割據勢力，並鎮壓農民起義軍。即位後推行租田制、租庸調法和府兵制度，並加強對地方官吏的考核。史稱「貞觀之治」。後又出兵擊敗東突厥，被西域諸族尊為天可汗；還加強漢、藏經濟文化往來。但因連年用兵，賦役苛重，使社會階級矛盾加深。宋祖，宋太祖趙匡胤（印）（927-976年），宋朝的創業皇帝。960年發動陳橋兵變，即帝位，國號宋。他用各個擊破的戰略，先後攻滅荊南、湖南、後蜀、南漢、南唐諸國，並加強對北方契丹的防禦，同時削奪禁軍將領和藩鎮兵權、加強中央集權。又興修水利，鼓勵開荒，整治運河，以增加賦稅收入和運輸能力。但他的偏重防內的方針，對形成宋朝「積貧積弱」的局面有所影響。稍遜風騷，意近略輸文采。風騷，《詩經》中的《國風》和《楚辭》中的《離騷》，都對後代文學很有影響，故常以「風騷」並舉，後用於指文學素養或文采。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天驕，「天之驕子」的簡略。《漢書·匈奴傳上》載：漢武帝時，匈奴王單（蟬）於曾給漢朝送書要求結親講和，書中寫道：「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單于謂胡人為天的驕子。驕，驕悍。成吉思汗（寒），元太祖鐵木真（1162-1227年），1206年統一蒙古諸部後被推為大汗，稱成吉思汗，意即強者之王。成吉思汗即位後，展開了大規模軍事活動。1211年和1215年兩次大舉攻金，占領中都（今北京），直抵黃河北岸。1219年又西征，使其版圖擴展到中亞地區和南俄。1226年，舉兵南攻西夏，次年在西夏病死。1271年元朝建立後，被追尊為元太祖。只識彎弓射大雕，謂只以武功見長。雕，亦作，大型猛禽，非高強射手難以射殺。

  意會

  平生愛雪。正好置身雪的世界。憑著雄奇的構思，描繪了半個中國的雪色：內外莽莽的長城，頓失滔滔的大河，如銀蛇逶迤的山群，似蠟象馳驅的高原。忽而又想到紅日照耀雪國的妖嬈壯美。繼之，從多嬌江山，轉而惜嘆只知認國家為私物的歷史英雄。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壯烈情懷，化著意欲超出歷代有為政治家的具體圖象。凡過去者皆成歷史，只有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運動，方才造就出真正的風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