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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阿Q……

2024-10-03 19:31:14 作者: 李文儒著

  《阿Q正傳》問世之前,魯迅已有《狂人日記》《孔乙己》《藥》《一件小事》《風波》《故鄉》等接連八篇小說發表,篇篇膾炙人口,魯迅因此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中最有成就的小說家了。然而,最能代表魯迅小說成就,最能體現中國現代小說最高水平並列入少數世界名著之列的,卻是此後的《阿Q正傳》。

  這部以喜劇風格演繹人生、人性悲劇的世界名著的創作與發表,頗具戲劇性。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魯迅在紹興教書時的學生,正在晨報館編副刊的孫伏園,忽然要開一「開心話」的專欄,每周一次,跑來請先生寫一點東西。魯迅當晚便寫了一點,就是《阿Q正傳》的第一章:序。魯迅回憶道:

  第一章登出之後,便「苦」字臨頭了。每七天必須做一篇。……伏園雖然還沒有現在這樣胖,但已經笑嬉嬉,善於催稿了。每星期來一回,一有機會,就是:「先生,《阿Q正傳》……明天要付排了。」於是只得做,心裡想著,「俗語說:『討飯怕狗咬,秀才怕歲考。』我既非秀才,又要周考,真是為難……」然而終於又一章。

  《阿Q正傳》手稿

  因為要切「開心話」這題目,魯迅說他在第一章中「就胡亂加上些不必有的滑稽」,「但是,似乎漸漸認真起來了;伏園也覺得不很『開心』,所以從第二章起,便移在『新文藝』欄里」。這樣一周一周挨下去,「大約做了兩個月,我實在很想收束了,但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似乎伏園不贊成,或者是我疑心倘一收束,他會來抗議,所以將『大團圓』藏在心裡,而阿Q卻已經漸漸向死路上走。到最末的一章,伏園倘在,也許會壓下,而要求放阿Q多活幾星期的罷。但是『會逢其適』,他回去了,代庖的是何作霖君,於阿Q素無愛憎,我便將『大團圓』送去,他便登出來。待到伏園回京,阿Q已經槍斃了一個多月了。縱令伏園怎樣善於催稿,如何笑嬉嬉,也無法再說『先生,《阿Q正傳》……。』」中國新文學史上一部分量最重的作品,居然寫得如此舉重若輕。或許這種徹底放鬆的創作心態,正是成就這部名著的重要原因之一。看起來,《阿Q正傳》是「笑嬉嬉」的孫伏園催出來的,其實阿Q早在魯迅心中,「大團圓」也不是「隨意」給他的:「阿Q的影像,在我心目中似乎確已有了好幾年」。不止好幾年,1902年魯迅剛到日本,就開始嚴肅地沉重地思考探討國民性問題,將近二十年未曾間斷。這正如火山爆發,有長時積聚,才有一時的噴涌。

  《晨報副刊》刊登的《阿Q正傳》。《太白》月刊《阿Q正傳》手稿照片

  此前的八篇小說,發表時均署名魯迅。魯迅作為小說大家的形象已經確立。1921年12月4日開始在《晨報副刊》連載《阿Q正傳》時,若仍署魯迅,定是錦上添花,不料魯迅忽然棄此名而署「巴人」。在魯迅,本是取「下里巴人」,並不高雅的意思,但卻因此立刻掀起軒然大波。人們紛紛猜測巴人是誰,文化界人士準備歡迎又一位可與魯迅比肩而立,甚至超過魯迅的小說家了。

  《阿Q正傳》剛剛發表了前幾章,許多人就坐不住了,對號入座,認定某一段寫的就是自己,疑心作者是某某,等到打聽出作者的名姓後,才知道素不相識,又逢人聲明說不是挖苦他。熱心的讀者立刻給報刊寫信,談自己的讀後感。編《小說月報》的茅盾在與讀者的通信中說:「《阿Q正傳》雖只登到第四章,但以我看來,實是一部傑作」,「阿Q這人,要在現社會中去實指出來,是辦不到的;但是我讀這篇小說的時候,總覺得阿Q這人很是面熟,是啊,他是中國人品性的結晶呀!」一年後他在談到這部小說的轟動性時說:「現在差不多沒有一個愛好文藝的青年口裡不曾說過『阿Q』這兩個字。我們幾乎到處應用這兩個字……我們不斷在社會的各方面遇見『阿Q相』的人物,我們有時自己反省,常常疑惑自己身中也免不了帶著一些『阿Q相』的分子。」「我又覺得『阿Q相』未必全然是中國民族所具有。似乎這也是人類的普遍弱點的一種。」1922年2月12日,最後的「大團圓」刊出,在一片議論聲中,周作人出面在3月19日的《晨報副刊》上發表評論《阿Q正傳》的文章,順便聲明「巴人」就是魯迅。與魯迅朝夕相處的周作人認為:「阿Q這人是中國一切的『譜』——新名詞稱作『傳統』——的結晶,沒有自己的意志而以社會的因襲的慣例為其意志的人,所以在現社會裡是不存在而又到處存在的」,「實在是一幅中國人品性的『混合照相』」。

  自1925年後《阿Q正傳》先後被譯成英、法、俄、日譯本,被國際關注

  阿Q形象產生的社會效應,與魯迅自述的創作初衷——寫出沉默的國民的魂靈來,寫出在他眼裡的中國的人生,暴露出國民的弱點——完全吻合。

  為了將創作思想「發揮得更強烈」,使作品的力量更集中,在寫法上有意弱化具體真切的環境、情節和人物描寫,而以數十年來對國民性的思考作為意象性凝聚點,以意念的邏輯,傳記式的結構,連綴人物生活的片斷,形成人生命運與精神狀態的生動流程。魯迅沒有在布局上費心用力,功力集中體現在他所創造的片斷情節的豐富內涵中。這方法的妙處,正是魯迅所希望的「使讀者摸不著在寫自己以外的誰,一下子就推諉掉,變成旁觀者,而疑心到像是寫自己,又像是寫一切人,由此開出反省的道路」。任何人讀阿Q都會笑,先是笑阿Q,到頭來是「笑自己!」——自己拷問自己的靈魂!

  於是,阿Q便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了。於是,世界文學形象畫廊中一個活生生的精神形象永生了。他以人人無可逃避的、由以往的文化造成的「非人」的文化人格,以社會革命都難以改造的愚昧的精神狀態,以可笑、可憐、可悲的無意義的生存方式,超越了空間與時間,不斷告誡人們去努力完善難以完善的人生與人性。

  魯迅像。1925年5月28日,在北京為俄文譯本《阿Q正傳》拍照

  魯迅像。1925年7月4日,在北京為英文譯本《阿Q正傳》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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