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3 18:29:13
作者: 徐大輝
草原某一塊搬進來,一筐黃花兒使小屋充溢著馨香。
「爸,你不回三江啦?」飯後黃倩倩問。
「倩倩,你想讓爸爸快樂,還是傷感呢?」他反問道。
天下有兒女不希望父母親快樂的嗎?除了不肖子孫外恐怕沒有,黃倩倩屬於孝順的兒女,她希望父親晚年幸福,問題是住在條件差的鄉下……她說:「爸,你為什麼不願回三江?」
「我恨那個給我太多傷害的城市。」黃喜切齒道。
女兒驚詫,過去生活中未發現城市如何傷害他,也許母親的死他認為是不潔的城市環境害的吧?她索解的目光望父親,渴望答案。
「它誘惑了我。」他說年輕時被城市誘惑了,做出了愧疚一生的蠢事,「煤氣和下水道的氣味,使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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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恨人為污染的環境,黃倩倩開始這樣想,月亮升到中天,父女的談話進行中,她聽到父親講他的秘密。
「你有一個姐姐。」父親語出驚人。
「姐姐?」
「她比你年齡整整大上二十歲。」
黃喜在某個黃昏,猛然醒悟,生命盡頭遙遙可望,回憶往事緊跟過來陪伴,匆匆行走了幾十年,快到終點的短促時間裡,放緩的腳步有機會總結一下得失,他在生命最激情的歲月,有件今天看來錯在自己的事情。
嚴格意義說他不是盲流,從長城那一側的城市跑到白狼山,是稀里糊塗睡了廠長的女人,在一片要劁了他的驚悚喊叫中,成了盲流。白狼山的棒槌溝有人參的傳說吸引他,在上溝村落下腳。
「你怎麼睡在這兒?」冷金波姑娘見村後老林子中,廢棄的地窩棚里住個外鄉青年,那時冷家的姑娘沒有任何跡象日後成為大花鞋,她說,「夜裡有狼啊!」
「狼不吃我。」黃喜說。
「你和狼有交情?」冷金波奇怪道。
「我三天沒吃飯,身上沒肉。」
山里姑娘尋找一個部位望去驗證他的話,領口的一個扣子敞開,高高的喉結,衣服的領子很白,她說:「你的衣領很透龍(潔淨)。」
「是嘛,假的。」他誠實的舉動給自己帶來好處,摘下衣領拿在手上,「一個假襯領。」
哈哈!姑娘無拘無束的笑感染了他,笑開了聚集臉上飢餓的皺紋,凍死人笑面,餓死人哭面,黃喜接近哭啦。
「你笑好看多啦。」山里姑娘直白道,不過她沒止住笑,笑他的假衣領,因它給城裡人下了結論:虛偽。
「有剩飯啥的,我……」他厚臉討要,面子在飢餓面前蒼白無力。
冷金波拿來一塊狍子肉和玉米面大餅子,吃飽的黃喜話多起來,問上溝村為什麼只住幾戶人家?
「放山人能留下幾個後人喲!」山里姑娘蒼涼道。
「挖人參不是很掙錢嗎?」黃喜美夢的窗口飄來一塊黑雲,說,「挖到一棵山寶,夠過一輩子的。」
「做夢吧!」她說,「上溝村清一色放山人的後代,你看有一家富裕的嗎?你要是來挖參,向後轉!」
夢想給鍋底一樣黑雲覆蓋,黃喜感到無望。冷金波在那個傍晚像一道霞光穿破雲靄,她說:
「山里不是沒事可干,開荒種果樹,采山貨兒……」她為他指出謀生之路,最後的話最重要,她說我天天給你送飯!
人吃飽飯才想飽肚子以外的事情,發現山里姑娘鼓溜(豐滿)激動不已。在一個夜晚他去敲她的房門。
「敲什麼敲呀?」她說。
「我……」
「進來吧,門沒插。」
黃喜將信將疑,推門果真沒拴。他問:「晚上你睡覺咋不插門?」
「三天爬不到河沿(笨鱉)!」姑娘山里人粗糙的幽默,說,「給你留著。」
「金波……」
山村小屋裡的故事自然而然地發生,那個叫冷娟的女孩是故事的章節,世人沒看完這個故事,虎頭蛇尾的結局了。
「我進城。」他說。
「我跟娟咋辦?」
「等我打下江山(指創下家業),就接你們進城。」他說。
若干年後講這一節,女兒問:「我娟姐現在哪裡?」
「幾十年沒她們母女的消息,沒有。」黃喜說從沒去看過她們,「她們也沒找過我。」
「為什麼呀?」女兒想知道父親拋棄她們母女的原因。
「城市,該死的城市!」他憤然道。
黃倩倩儘管無法理解父親的行為,城市的理由不成立,絲毫不影響愛自己的父親。
「倩倩,爸希望你有一天見到她們,代我謝罪。」黃喜老淚縱橫了,悔恨之心無以言表。
「我找她們,去找娟姐。」
黃喜掏出一串鑰匙,說:「這是我三江那套房子,你轉給她們吧。娟兒從小到大我沒盡父親責任……」
黃倩倩接過鑰匙,沉重在手上的是一顆遲來懺悔的心,她說:「爸,我一定找到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