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3 18:27:55
作者: 徐大輝
兩樣物品擺在你面前,如果條件允許選擇,二者必擇其一,比較是最自然的事情。棉花,石頭需賈明哲一夜間作出選擇,來不及仔細掂量,有些賭博味道。
在賈明哲眼裡,冷娟是棉花,植物的氣息濃郁,李玉芳則如一塊石頭,粗礪而堅硬。人生有時不只需要柔軟,也需要堅硬。
抉擇棉花還是石頭,他整整想了一夜,兩大場景──廠長室和床──間反覆地想,廠長室沒有李玉芳不行,床上呢,李玉芳不如冷娟。李玉芳貌丑藥廠冠軍,上百名女工中都找不出來第二個,最特徵的是厚嘴唇邊的茸茸鬍鬚,當地人稱油噶嘴,或油噶胡,遍地售賣脫毛精褪毛靈什麼的,她不肯去掉男人標誌性的東西。和一塊這樣的石頭在床上,那件事還有什麼情趣可言?
天快亮了,等結果的人一定在辦公室,必須給她答覆。賈明哲最後的下決心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段里,黑色之中人容易冷漠,他幾乎忘乾淨棉花,石頭已被某種欲望包裝,變成孔雀石、雪花石、星辰石,驀然美觀起來,前途比床上重要。
「想好啦?」李玉芳問。
賈明哲點點頭。
「今晚下班跟我走。」她的口吻不容違拗。
「去哪兒?」他迷茫地問。
「跟我走得啦。」李玉芳有把一件美好的事讓你聽來不舒服的本事,大概是油噶嘴導致的。
醫藥局長的父親為女兒弄了一套公房,李玉芳獨自住著。石頭一樣的人生活環境卻很情調,養著幾缸觀賞魚,裡邊一定有走私來的名貴品種。
「你養過魚?」她問。
「養過。」
「什麼品種的?」
「談不上品種,河溝子裡……」賈明哲住處罐頭瓶子裡養著兩條泥鰍,是菜市場買小鯽魚裹帶回來的。
「哈哈,你可別逗啦,泥鰍不是觀賞魚,醬燜、燉豆腐還差不多。」石頭大笑,說,「你過來,看看這些才是觀賞魚。」
賈明哲被叫到魚缸前,聽她炫耀魚。
「紅皇冠珍珠,金圈神仙,黑炮彈……」李玉芳津津樂道介紹魚,興奮了一張臉。
賈明哲的心可不在魚上,他在想她叫自己來做什麼?不是看魚吧?非常年齡的孤男寡女單處,又是夜晚……
「從今天起,你是我生活中的一條魚。」她認真地說,口氣不是開玩笑,「每一條魚都是我精心挑選的,不是誰都輕易走入我的生活。」
正常思維的人不難理解這位局長家大小姐的話,權勢時代誰會小覷權力,即使李玉芳長得再困難,皇帝女兒不愁嫁,追求她的人肯定有,這就是她所說的誰誰。
「你該有個名字。」她說。
「我有。」
「你需要有個暱稱,」她說,「你叫紅邊蝙蝠怎麼樣?」
蝙蝠,當地人稱燕別戶,它醜陋無比,還吸血,沒人喜歡它。賈明哲苦笑。
「不喜歡,叫藍魔鬼。」
不是蝙蝠就是魔鬼,自己在她心目中形象這樣差呀!
「這名字不滿意,就叫銀線小丑吧!」
蝙蝠、魔鬼、小丑,相比較還是蝙蝠好些,勉強接受道:「我叫蝙蝠吧!」
「好,紅邊蝙蝠。」李玉芳先坐在沙發上,「你坐下,我們談談。」
以前副廠長跟車間主任就這樣對面坐著談話,仰視、恭維、俯首帖耳的心情回歸,他遲遲沒坐下。
「坐呀,你怎麼不坐?」
賈明哲坐下來。
談婚姻像談工作,她的口氣仍然是廠長對下屬,說:「你經過考慮決定娶我,利弊想好,我的條件不掖不藏撂在你面前,將來你藉助我的力量,登上藥廠廠長的位置,可別嫌我不美麗不稱心,再采野花什麼的。」
「我不會那樣。」他說。
「假若你那樣,我也不怕,我有能力扶你上馬,就有能力拉你下馬。」李玉芳威脅道。
這樣談婚論嫁別開生面,交易型的婚姻現實大量存在不可否認,各有所需,至於般配不般配另當別論。愛情這個詞有時很陰暗,它有時跟功利狼狽為奸。他們倆的婚姻怎樣定性?還是不定論的好,寬容愛情在兩人間詞意呈中性,如何理解都行。
「紅邊蝙蝠,這個屋子對於你我是魚缸,我們都是魚,是魚就別拘束,自由游翔。」李玉芳話中充滿暗示。
雄魚在雌魚面前游來游去,萬般勾引,往返獻媚說明交配要開始。那個夜晚賈明哲成為一條公魚,與真正的魚不同,是雌魚引逗了他,不管誰引逗誰,故事有了開頭,情節自然發展下去,直到今天。
另一條魚呢?冷娟較李玉芳之前成為一條接近公魚的雌魚,她發現賈明哲衰敗,進白狼山采一種草藥,回來泡在酒里,給他喝。
「什麼呀?」賈明哲問。
「不老草。」
「幹什麼?」
「你大不如從前……」
賈明哲幡然,石頭像一塊海綿吸乾他的水分,脫水嚴重的生物哪來的力量?她以為自己身體出了毛病,不老草治療嚴重透支嗎?
「怎麼也不該衰得這麼早啊!」冷娟說,她想得很樸素。
欺騙一個單純的人,賈明哲有些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又沒勇氣。他在兩個女人之間魚一樣游,十分疲憊。
「紅邊蝙蝠,你跟她沒斷。」李玉芳干涉了,「一腳踩兩隻船不行,馬上斷,嘎吱一下,不能拖泥帶水。」
「我們相處時間很長,一下斷……」
「藕斷絲連,舊情難卻。」李玉芳絲毫不讓步,說,「你張不開嘴,我去說。」
與其說讓她出面不如自己去說,向冷娟道歉,對她傷害小些。
「賈明哲,說聲對不起就完事了嗎?五年,你衣服一樣穿我五年,穿舊了撇掉它。」冷娟怨懟道。
對鐵石心腸的人說什麼有用啊?藥廠領導班子換屆在即,賈明哲決定跟李玉芳結婚。
衣服給絕情者撇掉了,衣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