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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5:52
作者: 徐大輝
徐夢地在柱腳上綁到日頭落,大菸癮上來,屋內就他自己,有下人在身邊就好了,背著爹求求他們幫忙遞給他錫紙、煙膏和火柴,他突然想起來大煙膏吸食光了,翟扁頭給的白面藏在柜子里,萬幸爹沒有發現,夠用一陣子的,翟扁頭是用針扎的,難題來了,哪裡淘登(淘換)針去呀?
「爹一直綁著我做啥?」徐夢地迷茫道。
徐家的家法懲罰老輩人用戒尺,娘說集家並屯的逃亡途中,連同那本祖訓丟在半道上,到了夢字輩上,挨打最多的是他了,不過用馬鞭子,那把鞭子掛在爹的堂屋裡,好像專門給他預備的。爹為啥沒拿鞭子抽啊,是沒倒出工夫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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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愈來愈沉,他努力睜眼睛,頭像有隻盔子扣下來,鼻子發癢,犯癮的前兆一陣風颳來,他盯著藏白面的柜子,繩子捆得太結實,一丁點兒都活動不了。怎樣叫人來呢?最關鍵解開繩子,嗨!有了。他喊了起來:「來人哪,我憋不住啦!」
「二少爺!」謝世仿跑進來,問,「大的,小的?」
「尿尿!」徐夢地說。
謝世仿拎只尿罐子進來。
「幹啥呀?」
「接尿啊!二少爺不是要尿尿?」
「管家,解開我的繩子,我到外邊去尿尿。」徐夢地說。
「不行啊,老爺下了死令,綁你的繩子松一個扣得他點頭,你說我敢嗎?」謝世仿將尿罐子擺在他的面前,哈腰去解他的褲腰帶,說,「委屈幾天吧二少爺,過了這個坎兒就好啦。」
過什麼坎兒?徐夢地聽出弦外之音,想想爹光捆綁不打罵,試探問:「我爹是不是還知道我什麼?」
謝世仿接完尿,只一點點,說:「二少爺你覺景兒(醒腔)了?光是丟馬的事老爺動不這麼大幹戈,頂多揍你一頓,你瞧瞧身上的繩子槓(頂、極)新的,老爺親自搓的繩子。」
「爹就為綁我搓繩子?」
「是啊,整整用去兩握麻」
爹搓繩子預備綁我,他感到事情的嚴重性,意圖明顯限制我的自由,使之啥也做不了。目的呢?徐夢地呵欠連連中尋思著。
「二少爺,有事你叫我。」謝世仿拎著尿罐子朝外走,他見徐夢地要犯菸癮,急忙躲避。
「管家你別忙走啊。」徐夢地叫住他。
「還有事兒嗎,二少爺?」
徐夢地看眼柜子,想說那兒藏著白面,一轉念不成,暴露這個秘密,讓爹知道抄了底兒,犯癮抽什麼?其實已經犯癮,這時候還能忍住,他問:「我爹是不是還知道我什麼?」
「二少爺你自己知道的。」謝世仿不直接說破。
「爹就為這個綁我?」徐夢地不公開表述大煙,用了「這個」一詞,迴避文化在東北民間主要用在性上,譬如,一個女人問另一女人,你家老爺們那個還行吧?女答他那個還行,只是我這個遭罪了。女人又說:我們的這個還不是為他們那個長的。
「是為這個事。」
「爹知道我這個事多久了?」
「最近老爺見你面黃肌瘦,懷疑你沾了這個。」
「管家,我爹為這個要把我怎麼樣,啥時放了我啊?」
「二少爺戒了這個,老爺就放開你。」
「是啊,就用捆綁我戒了這個?」
「犯了也不讓你碰這個……」
謝世仿拎著尿罐子出屋,徐夢地覺得自己死定了,是癮死的。犯癮時不抽上幾口,死的心都有,這回是給折磨死。綁在柱腳上,拉屎撒尿都擱人接,哪有機會碰大煙啊!
菸癮加重,徐夢地開始難受,他恨恨的目光落在間壁牆上,那上有一張陳年舊畫——吉慶有餘,爹娘就在隔壁。
「老綁著手腳不過血脈,能不能……」徐鄭氏心疼兒子。
「他又不是泥捏的,綁不壞。」徐德富坐在炕上,背靠著牆,牆那邊是戒菸現場,此時還沒動靜,說明還沒犯癮。
「非硬綁著,沒有別的辦法?」她問。
「小鬼子有戒菸藥,敢給他吃?」徐德富說,「吃了戒不掉再加重,誰信得著他們。」
「他二叔……」徐鄭氏想到小叔徐德中,他是大夫,有沒有什麼藥解煙毒……她把兒子抽大煙視為得一種病,打打針吃吃藥就可以好。戒菸的艱難她一無所知。
「哪那麼輕易戒……」徐德富說了半截話,剛一搭頭(開始)戒菸,說的太狠太重,最先動搖的不是兒子而是娘,他尋找話題,隨便道,「德中忙他的事,挺忙的。」
「今個兒來個騎馬的女人。」徐鄭氏說。
來徐家藥店瞧病抓藥的,坐車、騎馬、步行的人都有,徐德富沒在意夫人的話,上午他參加一個開業慶典,雲仙樓,是繼四鳳之後官辦的第二家煙館,林田數馬下的請柬,他不得不去。
徐德富望煙館的GG詞出神:
新屋落成,單間設備,煙膏芬芳,寬水闊役,招待周到,價錢格外克己,請駕臨之。歡迎各界惠顧!
「徐先生!」
大竹上前招呼道,這個日本人完全按照純粹、地道的關東文化風俗開店鋪,牌匾、對聯都是他親手撰寫。
「恭喜,恭喜!」徐德富拱手道喜,半開玩笑說,「大竹主任,對聯寫得滿有文采呀。」
煙館店幌——門外檐下懸掛燈籠,燈籠四壁寫四個字:清水淨煙。煙館對聯:去病增壽飯後一袋煙,守燈靜養勝做活神仙。
「讓徐先生見笑,現成的對子(對聯),我抄寫而已。」大竹謙遜道。
「雲仙樓。」徐德富叨咕煙館名,「這雲仙樓怎麼講啊?」
「有,有哇!抽菸的人常說的一句話,抽口煙,噴口雲,好像八仙出洞門。」大竹講煙館名的來歷,「所以叫雲仙樓。」
「雲仙樓。」徐德富心裡有棵乾草扎巴拉沙。
「上屋請!」大竹讓客道。
煙館,官家開起煙館,四鳳的白罌粟煙館是警察局開的,大竹的雲仙樓煙館算是憲兵隊開的,聽說茶杆兒是林田數馬,未來夢人做廠長的工廠加工鴉片,自己又種大煙,坑害人哪!
徐德富懷著內疚從雲仙樓回來,趕上菊花青馬掙脫韁繩跑回來,猴兒頭兒八相的人來找馬,徐夢地賣馬的醜事敗露,他連問都沒問,斷定兒子賣馬買大煙,往女人肚皮上扔錢的事他不曉得,也沒往那個上面想。把對世道對大煙的憤恨都凝結在線麻繩子上,結結實實綁了兒子。小鬼子刺刀逼著,不得不種大煙,小鬼子沒擱刺刀逼夢地抽菸他抽了,我就是要掐脖子讓他戒菸。
「那個女子沒走。」徐鄭氏說。
他們夫婦想的說的不是一回事,她從女人的眼光看小叔,跟他在一起的尹紅剛走,又來一個女人,念書的人都這般開化嗎?徐德富知道來的什麼人和尹紅去了哪裡,還有藥店新招收的外櫃小花是幹什麼的,他都心裡明鏡似的。夫人這樣說他也沒糾正,說:「還是管管你家的糠餑餑(窩囊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