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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4:37 作者: 徐大輝

  「喝了吧,泄火湯。」徐鄭氏勸道。

  徐德富上了股火,滿嘴大泡,尹紅為他配製一副藥,夫人端給他。像遭秋霜襲擊的莊稼一樣,他一下蔫萎,火是上大了。民間有套說上火的嗑兒:睡不著覺,嘴起泡,尿黃尿!他現在所有症狀都有。

  「先喝了頂一頂,德中回來再好好扎痼。」徐鄭氏繼續勸。

  「扎痼啥,我沒病。」徐德富拒絕服藥,說。

  

  「沒病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徐鄭氏揭老底道,「夢人當翻譯官你上股火,細想想,你多餘。」

  「瞎說。」徐德富斥打夫人,嘮叨道,「你說這夢人走下道,找個日本女朋友也就罷了,這又給憲兵隊當翻譯,你說說!」

  「孩大不由爺,他想幹啥你擋得了啊?」

  「咋擋不了?德成把孩子交給咱們,眼瞅著往泥坑裡走?」徐德富責任感地道,「夢人是咱徐家的後代,又不是兩旁世人(路人),不沾親不掛拐,誰找閒心操。」

  「你們打撥拉拐(起反作用)好使嗎?頂事嗎?」徐鄭氏忽想出辦法,說,「告送(訴)德成,他來管吧!」

  「淨出左巴倈(沒有用)道兒,你呀!」徐德富說,德成詐死的秘密,關乎他的生命及家人的安全。日本鬼子恨他咬牙根直,警察也恨他,左右毀了容沒人認出他來,「德成死活不能暴露。」

  「夢人的事,將來我們還不落埋怨啊?」

  「唉,落埋怨也沒辦法。」徐德富掙扎坐起來,說,「你把腿帶子給我找出來。」

  「你扎腿帶子做啥?」她以為他要上廁所。

  「下地,出門。」徐德富掀開被子朝炕沿邊兒挪動,「明天開刀割漿,我得去看看。」

  「瞧你病成這樣……」徐鄭氏把藍布腿帶子扔給他,「謝管家領著割漿,你還有啥不放心的。」

  「種了一春零八夏,收穫全在割漿這一刀。」徐德富纏好腿綁,下地時頭暈有些站不穩。

  「直門散腳,你還要下地。」

  「沒事兒,沒事兒。」徐德富剛強地出屋,在院子裡碰見正要出去的二嫂。

  「大哥,好點兒沒有?」她問。

  「見輕,見輕。」徐德富說,「我下地看看。」

  「讓大板兒套車送你去吧!」二嫂轉身沖屋子喊,「娟兒他爹,你趕快出來!」

  「哎!」佟大板兒答應著走出屋,先和徐德富打招呼,「哥。」

  「大哥要去獾子洞,你送大哥去吧!」二嫂說。

  佟大板兒便去套車。

  「煙館人客不少,四鳳忙不過來,叫我過去幫她。」二嫂急著出去,和徐德富說完便出了院子。

  徐家兩掛大車,一輛謝時仿趕走,家裡還有兩匹馬,佟大板兒套上它們,大車在秋天干硬的鹼土路上行走。

  「好像有汽車印兒。」佟大板兒低頭瞅車轍,「胎花像。」

  「準是去咱家地的。」徐德富推測是日本憲兵的汽車,送裝大煙漿的瓷缸,林田數馬和徐德富談過大煙漿的處理問題,割下後過秤,裝入憲兵提供的專用瓷缸,拉回憲兵隊部。

  大煙漿初加工成大煙膏並不複雜,割下的大煙漿就地用火烤或太陽曝曬都可,林田數馬基於安全考慮,將大煙漿拉回憲兵隊,再慢慢加工。

  「大煙戶都這麼交煙奶子(漿)?」

  「是吧。」

  「憲兵隊部擱得下?」

  徐德富估計暫存在憲兵隊部,怕誰搶奪去,最後還要運走。

  「白狼山修建的像倉庫,說不定就使它裝大煙。」佟大板兒被抓去充當勤勞奉公隊,在工地幹活兒,「小鼻子這是整多少大煙啊!」

  「海(極多)啦!你算算,一三江縣就種一千垧,全四平省是多少,還有其他各省種的煙。」徐德富笨尋思,恐怕要成汽車往白狼山拉鴉片,他問起另一件事,「夢人當翻譯,你兩口子知道不?」

  「才聽說」,佟大板兒嘟噥道,「煩啥讓你攤上啥,這不是從這話上來嗎?偏偏夢人給憲兵隊當翻譯。」

  徐德富沉默起來,對日本鬼子舊恨的疤給猛然捅了一下,有點兒疼,當年日本鬼子搞集家並屯,徐家百年祖屋拆毀,四百垧田地被逼種上大煙,四弟給角山榮殺害,三弟有家不能回……宗宗件件,都是日本鬼子坑害的。

  「日後免不了遭人罵呀!」佟大板兒說,身上有塊傷疤隱隱作痛,白狼山工地抬石頭時走得慢了,被一個監工的憲兵刺刀戳了個口子,「整日同牲口們在一起,我怕夢人學壞。」

  擔心徐夢人變壞的不止一人兩人,還有徐德富、徐德中、徐德成、二……東北民間有句俗語,徐德富經常掛在嘴邊兒上:守啥人學啥人,守著薩滿跳大神。那麼守著日本憲兵學什麼呢?殺人放火?

  「打開家譜,我們老徐家還沒出過這樣的人。」徐德富感慨道,往上找幾輩,大惡之人還沒出過,到了德字輩,四弟德龍算最不學好的,賭耍不成人,但死時也算壯烈,一俊遮百丑,「這輩人說不定就是夢人啦。」

  「也說不上這孩子咋就和小鼻子近邊(親近)上的,邪門啦。」佟大板兒惑然,「我琢磨著和那個小鼻子閨女有關,準是她幫夢人找的差事,翻譯官一般人當不上。」

  「準是,他二伯說他兩句,對二伯勁兒勁兒的,連家門都不進了。」徐德富有些傷心,夢人來家時才幾歲,由於特殊——徐德成和齊寡婦生下的原因,二嫂成了他的親娘,家人湯一碗水一碗地伺候大,盼他出息,送他到四平街讀書,結果呢,事與願違,學了日本話竟為日本人做事,即使做事也成,到憲兵隊當翻譯,做事變了味兒,與幫凶、走狗,直至後來的難聽字眼兒漢奸近了,甚至在一般人眼裡徐夢人就是漢奸,還是鐵桿的,「撿了個遭眾人罵的屎盔子,扣在自己腦袋上。」

  佟大板看得更嚴重,說:「哪一天滿洲國台子,他小命……懸哪!」

  佟大板兒說到一個敏感的話題:滿洲國倒台子。趕車的老闆兒走南闖北聽的多了,見的廣了。一次在老山溝里聽唱戲,有幾句戲詞兒他還記得:

  別著忙,老鄉們,

  日本鬼子到中國,

  光死沒有活;

  准有那麼一天,

  來幾個死幾個。

  「有那麼一天,誰也救不了他,是福是禍看命啦。」徐德富對侄子夢人失望到家,昨晚突然想開,不再管他了,任他去吧。

  「大哥,你可別放大眼湯(撒手不管)啊!」佟大板兒真怕當家的不管徐夢人,「有一點縫兒,還是說勸他。」

  「勸皮兒勸不了瓤,他自己要倒泚尿(自己害自己),你有啥轍?」徐德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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