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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2:17
作者: 徐大輝
嚓!林田數馬一手扯下貼在牆上的「蓋頭計劃」,揉成團扔掉,「巴嘎」的罵聲傳到院子裡。
一隻不吃不喝幾天的狼狗,皮毛上結成厚厚一層冰,日漸消瘦的身軀瑟瑟發抖,面前堆著幾塊豬裡脊肉,它沒動一口。
「報告隊長!」豬骨左右衛門進來,「它還是不肯吃。」
「嗯?」
「看樣子是想它主人,角山榮隊長。」豬骨左右衛門說。
林田數馬調解一下兩隻眼睛不和諧的視覺誤差,說:「問清角山榮平素都給它什麼吃,就是說它最愛吃什麼?」
「我問過了。」
「什麼?」
「手指,人的。」豬骨左右衛門說。
人的手指?角山榮的愛犬愛吃人手指,倒是兇惡的癖好了。林田數馬尋思之際豬骨左右衛門問:「隊長,我去給它弄手指嗎?」
「你到哪裡去弄手指?」
「街上,滿街不都是長著手指的中國人。」
「巴嘎!」林田數馬揚手扇了豬骨左右衛門一個響亮耳光,教訓道,「我們剛到你就上街殺人,惹眾怒,惹眾怒的你明白?」
「明白!」
「殺人要有理由,豬骨左右衛門你想殺人,理由還難找嗎?」林田數馬訓斥道。
「哈咿!」
林田數馬最後還是讓豬骨左右衛門弄雙手來,帝國的犬不能餓死,他叫豬骨左右衛門偷偷剁下一雙死人的手,院子裡橫著數具為天皇陛下捐軀的帝國軍人屍體,他說:「有具中國人的屍體吧?」
「哈咿!」
豬骨左右衛門知道隊長叫他去砍誰的手。
裝入潔白裹屍袋中的日本兵,像整齊排列的白條豬。有一隻裹屍袋單放在一邊,沾了泥土,是冰水和的泥髒兮兮。豬骨左右衛門走過去,拉開拉鏈,殭屍馮八矬子面容不算太難看,猜想一下他遭槍殞命前的一瞬間,為一件得意的事愜意……狼狽的是,他一絲無掛,被鬍子扒光衣服,僅剩下遮羞的小褲衩,也給惡作劇地用刀豁開,茁壯的地方枯萎下去。
「麼西!」豬骨右衛門滿意這雙手,冰冷、僵硬,並沒影響到它的美觀,胖乎乎而細白。日本憲兵想像狼狗見到這雙手一定喜歡。
狼狗的反應沒超出豬骨左右衛門的想像,見到三江縣警察局科長馮八矬子的手,一口咬住,然後大嚼起來,咔嚓咔嚓的聲音瘮人。
「隊長」,豬骨左右衛門去向林田數馬報告說,「它吃得很香!美中不足那隻手小了一點。」
「馮八矬子嘛,一個五短身材的人手能有多大?」林田數馬說,他打開面前的一個文件夾,「去叫水野大尉來,你也同他一起過來。」
「是!」豬骨左右衛門出去。
林田數馬望著自己的雙手,自言自語道:「手,手!」說完莫名其妙地笑。
「報告!」水野大尉進來,他戴副眼鏡。
「你們坐吧!」林田數馬抬起頭,說,「有兩個任務,你們分頭去執行。」
憲兵隊長布置任務:水野大尉帶一個小組,對角山榮全隊人馬覆沒的事件進行密偵,搞清「蓋頭計劃」失敗真相;豬骨左右衛門負責罌粟種植。
「隊長,警察那邊?」水野大尉問。
警察局也成立了特別專案小組,對月亮泡子慘敗展開調查。具體方案昨天報上來,林田數馬也批准了
「這次我們憲兵隊單獨行動,不需警察配合。」林田數馬說。
「是。」
「豬骨左右衛門,你先看看這個。」林田數馬將一份文件遞給豬骨左右衛門,說,「角山榮制定的三江種植罌粟計劃,你再完善一下,按新的種植任務落實,去吧!」
剩下水野大尉,林田數馬說:「本來打算和警察局聯合調查『蓋頭計劃』失敗真相,我細想想這件事,愈發感到錯綜複雜,也許問題就出在警察局。」
「隊長,您的意思是,警察局有內奸。」
「『蓋頭計劃』除了我們憲兵隊,只警察局知道。」林田數馬說。
水野大尉在林田數馬手下當特高課長(特高課劃在戰務課之內),上級的一個眼神他都理解。這次把自己從分遣隊帶出來,定有重要任務。
「據可靠情報,反滿抗日分子正向三江地區滲透,那個人供出的……」林田數馬提到交通員,他說還將有重要人物派到亮子裡來,「龍山隊長命令查出這個人。」
「也許,那個人已經到了亮子裡。」水野大尉說。
「如果是那樣,『蓋頭計劃』他可能參與了。」林田數馬說,「我們目前只是猜測,待密偵後才能結論,今年,我們還有一項新務,種植罌粟。」
「這有什麼,叫他們種,他們就得種。」水野大尉霸氣道。
「沒那麼簡單。」林田數馬對當地農民了解比水野大尉多,用槍逼著種罌粟,沒人敢違抗皇軍命令,管理、收穫、保管、儲藏一系列,每個環節都很重要。
「給我們多少畝任務?」
「一萬畝。」
「不多」,水野大尉說,他知道角山榮和徐德富講妥,在徐家四百垧祖地上種罌粟,四百垧是四千畝嘛,剩下的,還有其他農戶和開拓團……在這位日本特工眼裡,三江種植一萬畝罌粟根本不算事兒。
林田數馬講罌粟方面的事太多,水野大尉的任務是密偵「蓋頭計劃」失敗真相和抗聯派來的人。
「可惜,角山榮突然……」水野大尉遺憾,情報工作沒銜接上,說不準角山榮已經掌握那個抗聯重要人物的線索,銜接上顯然走捷徑,要不切都得從頭來,偌大三江像只刺蝟,一時還真無處下口。
「選特混騎兵隊做突破口。」林田數馬說。到三江來,他一直思考本來穩操勝券的「蓋頭計劃」突發意外,他說,「可能是引狼入室。」
「狼?」
「角山榮隊長怎麼沒察覺?」
「狼太狡猾!」
對手是狼,假定得恰如其分,改編這股鬍子為其所用,反倒給狼咬了,狠狠地咬。
「改編時不慎重,埋下禍根。」林田數馬說,「你儘快弄清這股土匪的來龍去脈。」
那天的月亮泡子現場,水野大尉注意到的細節是馬蹄數量,判斷出敵人數量,大大超過特混騎兵隊的人數,合謀的另一股土匪規模也不小;第二個細節是,馬隊逃走方向向西,冬天誰會進入人跡罕至的荒原野漠?說明他們的老巢在那個方向。
「我去西大荒。」水野大尉說。
林田數馬沉吟片刻,說:「這個季節,你以怎樣的理由去,才不被人懷疑呢?」
「扮老客。」
「老客?」
「商人。」水野大尉多此一舉地解釋,熟透關東風土人情的林田數馬豈能不知老客指的什麼。
「收皮子,這個季節獵獾子,還有狐狸。」水野大尉精通草,過去經常扮皮張商販,也開過皮鋪,特務以開皮鋪作掩護。
「帶的人不宜多。」林田數馬說。
「我自己去。」水野大尉說。
水野大尉孤身一人出現在西大荒,才不會引起特別注意,鬍子也不會懷疑他是瞭水(偵察)的。
西大荒和白狼山是三江乃至東北的土匪重災區,滿洲國成立多年,幾次大規模清剿,仍不見鬍子數量減少。當地有句老話,「井裡的蛤蟆,醬里的蛆」,意為弄不乾淨,存在正常。有人便在這句老話後面狗尾續貂,或者說搭車加上一句:三江的鬍子。完整的句子是:「井裡的蛤蟆,醬里的蛆,三江的鬍子」。
「西大荒的鬍子比兔子多!」有人說。不是罵人話,也許很多人對此話不好理解,看看這首民謠:「棒打獐,瓢舀魚,胖胖野兔鑽鍋底」。遍地飛禽走獸的年代,兔子多得很,比兔子多的是鬍子喲!誰是匪,誰是民,官府不好區分;誰是哪國人,做什麼的更沒人許護(注意、留神)。
「那一帶經常有老客來往穿梭……」林田數馬贊同這個方案,「你懂的土匪黑話,夠用吧?」
「應付得過去。」水野大尉謙虛了,他的土匪黑話水平,是一個標準鬍子的水平,幾百句沒題,長期情報職業,或者說與土匪打交道學會了,「以前我沒到三江來過,沒人認得我。」
「不能讓外人發覺我們尋風。」林田數馬說句純正的東北方言,尋風,探聽消息之意。
此時節西大荒冰天雪地,鬍子躲藏在老巢中,輕易不會出來活動,他們不是兔子,需要天天出窩食,眼下這種日子,萬不得已不打白皮子(冬天搶劫),這無疑給尋找土匪蹤跡增加了難度。
「到處是雪窠子……水野君辛苦你啦!」林田數馬很會說感動部下且人情味兒很濃的話。
「謝謝隊長,」水野大尉霍然站直身子,慷慨陳詞道,「為天皇陛下!」
次日,三江縣憲兵隊為死去的官兵舉行葬禮。
「隊長,那個馮……」豬骨左右衛門請示道。
「通知警察局,把馮八矬子的家人運走。」林田數馬吩咐。
看來皇軍葬禮的車警察科長搭不上,為帝國軍人舉行的安葬儀式隆重而莊嚴。他算哪盤菜(什麼東西)?狗卵子不上席!
「問起他的雙手呢?」豬骨左右衛門又問。
「愚蠢!」林田數馬斥責道。
豬骨左右衛門恍然,連連地說:「鬍子,鬍子砍去啦。」
「去吧!」
是沒人問馮八矬子的手,甚至親屬都沒來收屍,他要是活著會罵道:「連個兔子大的人都沒來看我!」腳有泡自己走的嘛!活著時太霸道、太無情……總之德行太差,落個死後沒人給收屍的地步。
「隊長,沒人來。」豬骨左右衛門又來報告。
「嗯?」林田數馬錯愕,堂堂警科長在三江東街跺腳,西街亂顫的人物,身後這般淒涼,總不能老讓他躺在憲兵隊大院裡,他操起電話,「喂,警察局!」
「林田隊長,卑職安鳳閣。」新任警察局長安鳳閣,眼睛擠咕幾下,「是,我立即派人去拉走。」放下電話,安鳳閣叫來一個警察道,「你找輛車,去憲兵隊拉馮科長的屍首。」
「然後送哪兒,局長?」警察問。
「送哪兒?」安鳳閣再次擠咕眼睛,馮家不肯葬他,當無主死倒兒(無主死屍)扔入壕溝嗎?他生前是警察,又是科長,隨便棄屍不合適。偏偏日本人給找麻煩,運回來屍體,不然同那些死人一鍬土埋在月亮泡子省事,「到街外找個地方埋了吧。」
「那棺材?」
「到棺材鋪賒一口。」安鳳閣馬上改口,覺得叫一個普通警察去賒棺材埋戰死的警察科長不妥,說,「你去拉人吧,棺材的事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