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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20:58 作者: 徐大輝

  胖乎乎的男孩雙龍和女孩娟兒在炕上玩耍,四鳳回娘家腿斜在炕沿邊兒,同家人嘮嗑兒,徐鄭氏和二嫂分坐在炕頭。

  「四鳳,孩子叫啥名?」徐鄭氏問。

  「雙龍,他哥叫雙喜。」四鳳生孩子後,新鮮得像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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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鄭氏望眼兩個玩耍的孩子,娟兒是二嫂和佟大板子生的,比四鳳的兒子雙龍大一歲,問:「雙龍大媽、二媽對他咋樣?」

  「大媽挺喜歡他,二媽和雙龍不怎麼近邊(親近)。」

  陶奎元的大太太特別喜歡雙龍,舉一個生活細節的例子:洗三[1]。本來是老牛婆做的事,因曹氏外出接生未歸,她說:「我給兒子洗。」

  洗嬰兒用艾蒿葉水,需口誦洗三歌謠,洗到哪個部位誦那段歌謠,一開始是:「一攪二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接下去便是:

  先洗頭,作王侯;

  後洗腰,一輩更比一輩高;

  洗臉蛋,作知縣;

  洗洗溝,作知州……

  為嬰兒梳頭時,歌謠曰:「三梳子、兩攏子,長大了戴紅頂子!」

  「沒孩沒爪的大媽喜歡孩子,二媽有自己的孩子自然對別人的孩子不親。」二嫂分析陶奎元的兩位太太道。

  「我看你對夢人比娟兒強。」徐鄭氏說。

  二嫂對小闖子高看一眼,用她的理由說,爹娘不在必須對他特別疼愛才行,事實上她做到了,省吃儉用送夢人到四平街讀書,期望他將來出人頭地。

  「二嬸,我兩年多沒見夢人,長高了吧?」四鳳說。

  「出息成大小伙子,那天從四平街下學回來,我差點就認不出啦。」徐鄭氏道。

  「這日子真快呀,夢人上了中學。」四鳳感慨說。

  「誰說不是,四鳳你都當娘嘍!你娘要是在也快奔四十歲的人。」 徐鄭氏缺憾道。

  「小芃和夢人同歲……」四鳳一臉的憂傷說。

  「不,小芃比夢人大一歲。」徐鄭氏說。

  三人沉浸在痛悼往事之中……雙龍和娟兒快快樂樂地玩耍。

  「我四嬸常過來嗎?」四鳳問。

  「她一個人搬到望興村去住了。」

  「四叔呢?」

  「在鎮上遊逛。」徐鄭氏說,「聽人講,他經常住郝家小店。」

  夜晚,郝掌柜嘴對南泥壺嘴喝水,見關錫鑞匠進店,放下茶壺從眼鏡框上射出目光問:

  「住店?」

  「我找一個人。」關錫鑞匠說,「徐四爺!」

  「你是他什麼人?」郝掌柜問。

  「朋友。」

  「他還欠小店二元二角住店錢,現在不知跑哪裡蹲露天地挑袍去了。你,替他來還錢?」郝掌柜問。

  關錫鑞匠冷看郝掌柜一眼,走出店門。

  徐德龍倒沒蹲露天地。大車店的通天大炕上,形形色色的住店人在炕上躺著歪著,或三三兩兩嘮嗑兒,有兩個車老闆兒啃著豬尾巴喝酒。蜷局在北炕炕梢的徐德龍身子動了一下,臉對著山牆,嫌環境吵鬧又無奈。

  北炕一個莊稼院打扮的人正講「捅老鴰窩」的故事:縣官娶了個小老婆,小老婆嫌男人老,就暗暗和鄰居小木匠好上。八月十五,縣官叫妻子找來小木匠,三人喝酒做詩,縣官說:「月兒彎彎出正東,樹上老鴰有人哄。麵團摟著粉團睡,乾柴棒子門外聽」。小木匠一聽老縣官已知道他們的風流事,說,「月兒彎彎出正南,提起此事有半年。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裡能行船。」

  「小媳婦的詩咋說?」聽故事人急等下文道。

  「小媳婦說:『月兒彎彎出正西,老年別娶少年妻。今朝同床又共枕,早晚還是人家的』。」講故事的人道。

  「老縣官成了王八!」有人喊叫道。

  徐德龍起身下地,走出房間。

  聽故事的人眼瞅徐德龍的背影,議論道:「這人奇奇怪怪,和誰也不說話,哪像個住店的。」

  「是有點隔路(個別)!」另一個聽故事人說。

  徐德龍走出客房來到大車店後院,這裡倒肅靜,一盞盞馬燈在木樁上掛著,吊起的牲口槽子,馬、騾、驢吃草,嚼草、打響鼻聲連成一片。他騙腿坐在槽頭,伸手拍拍正吃草馬的額頭,馬抬起頭,是一匹老白馬。大車店夥計隱藏在陰影處,懷疑他不詭,密切注視他。

  徐德龍朝亮燈的草欄子走去,草欄子裡堆放待鍘的乾草,一把鍘刀床子,他躺在鬆軟的草堆上。

  店夥計扛著鍘刀片走來,問:「你是誰?咋躺在這兒?」

  「住店的,通天大炕太吵鬧,出來躲會兒清靜。」徐德龍坐起身子說。

  「天南地北的人到一塊,崩閒坑,扯西遊。」店夥計安上鍘刀片,一個人無法鍘草,徐德龍主動地說,「我給你續草。」

  店夥計扔給徐德龍一塊帶毛的皮子,徐德龍綑紮在左胳膊上當套袖用,捋綹草,續到鍘刀床上。唰!草鍘下。

  「刀挺快,新開的刃?」

  「鐵匠爐剛蘸火,又鋼了鋼。」倆人幹活很合手,店夥計說,「瞧你的活兒挺力巴,幹過?」

  「從小學的,我爹說過,寸草鍘三刀,不餵精料也上膘。」徐德龍跟爹學鍘草時八歲,徐家馬吃穀草,成梱的穀草好續好鍘,脆斷的聲音特好聽,嚓!嚓!嚓嚓!

  「沒錯兒。」店夥計說,「這鹼草啊發艮,也不好鍘。」

  唰!唰!唰!

  「哎呀,徐四爺。」關錫鑞匠找上來道,「我找你找冒煙啦。走,有人要見你。」

  徐德龍沒鍘夠草,可是關錫鑞匠找他去趕場子又必須去,走出大車店太陽便掉進西山,天漸漸黑下來。

  街頭有人燒起紙,關錫鑞匠問徐德龍是不是拿一塊紙,送給陰間的紙錢能帶來運氣,大賭之前有人往墳上壓紙也是此意。

  「弄塊紙嗎?」關錫鑞匠問。

  徐德龍遲疑不決。

  「弄塊吧,靈著呢!」關錫鑞匠慫恿道。

  謝時仿陪四鳳來燒紙,她用樹棍在地上畫個圈兒,將紙放進圈中,點火,焚燒紙。先前,鋪展開黃裱紙,四鳳用一張大面額的滿洲國紙鈔在上面比量,佟大板子持紙鑷子打紙。徐德富說,天大黑後,你到十花道(十字路口)給你爹送錢(燒紙),祖墳地太遠就別去了。四鳳說我尋思給爹墳填填土。徐德富說清明的時候我帶夢天去掃墓,他給你爹的墳填了土。

  「爹,娘,鳳兒給你們送錢,收下吧……」四鳳一邊燒紙一邊念叨。

  徐德龍走到四鳳跟前,一下怔住。

  「四叔?」四鳳驚訝,她幾乎不敢認他了,這是曾經風流倜儻的四叔嗎?

  「鳳兒,我是四叔啊。」徐德龍蹲了下來,朝火堆里投些紙,顫音道,「三哥,三嫂,給你們送錢,收錢啊!」

  「爹,娘,收錢啊!」四鳳呼喚道。

  [1]洗三:東北滿漢育兒習俗。嬰兒誕生三日後,為其接生的老牛婆為嬰兒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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