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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18:17:03
作者: 徐大輝
「靠,靠!」佟大板子拉轅馬套車,轅馬踩住了繩套,他吆喝道:「抬,抬抬!」
正房門前,徐德富著灰色大襟長袍,外套件馬褂,頭戴「六合一統」帽,一身外出辦事衣著打扮。
「帶給德龍。」徐鄭氏將一布包舉到徐德富的面前,多囑咐一句說,「別給忘咯!」
「什麼東西,硬梆梆的硌手?」徐德富接過來,問。
「鐵爐蓋子,二圈兒。」徐鄭氏說。
「他家生爐子?」徐德富愈加糊塗道,「二爐圈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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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呀,這是保胎偏方。」
「保胎偏方?誰……」徐德富給夫人弄得丈二兒和尚。
「秀雲小妊(流產)一個了,現在又有了,肚子老疼……告訴淑慧,不落地的水煮爐圈,一定用不落地的水。」徐鄭氏強調道。
「喂,」徐德富打斷她的話,說,「咋個不落地的水?」
民間驗方:柳罐斗子從井裡提上水直接舀回來,水一定要燒開,翻花大開……然後打雞蛋,喝這水保胎。
「從哪兒淘澄這麼個保胎方,真是的。」徐德富不信這一套,既然夫人信,不妨先試一試。
佟大板子趕車到當家的跟前:「吁!」
徐德富剛要上車,二嫂牽著小闖子急匆過來,問她:「他二嫂有事嗎?」
「我尋思讓佟大板子帶上小闖子,孩子長這麼大,還沒上過街……要是不方便,就算啦,反正咱家車常上街。」二嫂徵詢的目光看著當家的,得他准許。
「佟大板子,你要是沒啥事兒,帶上他逛逛。」徐德富說。
「好。」佟大板子抱小闖子上車。
「大板子,」二嫂塞給佟大板子一些錢,說,「給小闖子買糖葫蘆。」
「毛兒八分錢的,我腰裡有。」佟大板子推辭道。
「你拿著得啦。」二嫂硬是把錢塞給佟大板子。
「來,小闖子挨大伯坐。」徐德富抱過來孩子撂在自己大腿上,那樣孩子才舒服些。
「大板子,街上人多,」二嫂放心不下地叮嚀道,「你拽著點兒小闖子,甭讓他一個人走,別丟嘍。」
「上街啦!」小闖子雀躍起來。
大車駛出徐家大院遠去,二嫂目光牽出很遠。
「我看把小闖子過繼給你得了。」徐鄭氏說。
「感情好!只是不知德成能不能捨得。」二嫂說。
「他們走了好多日子……」徐鄭氏表情陰鬱地說,「沒有一點兒德成一家人的消息。」
徐大肚子癩在徐記筐鋪里,翹著二郎腿,嘴嚼著一段柳條。目光在貨架上堆放的各式各樣筐、籃、簍上閒遊盪。
「爹,德龍的確沒在家,他和淑慧去河邊割柳條子。」徐秀雲沏壺茶端過來,說,「喝水,爹。」
「不渴。」徐大肚子問,「什麼時候回來?」
「爹,你找德龍到底幹啥?」
「擲骰子啊,我要把你贏回來!」
「我已嫁給了德龍,懷了他的骨肉……爹你還往回贏什麼?」徐秀雲道。
「賭場上的事你不懂?我不能落下個把閨女輸給人家的壞名聲,砢磣!」徐大肚子詛咒發願地說,「我一定把你贏回來,贏回來!」
「求您啦爹,別找德龍……他戒賭了,好長時間都不上場,我們開小鋪,好好過日子。」她傷起心來,簌簌落淚道,「我娘讓你輸給人家,生死未卜,我也被你賭給人家兩次,現在我身懷六甲,還經得起折騰嗎?你不想讓秀雲活,給我一條繩子,我上吊!」
徐大肚子像被毒蟲蟄了一下,媳婦吊在樹杈上的情景,腦海間驟然一閃,他跑出筐鋪去。
「爹怎麼啦?」徐秀雲驚愕,出屋追趕徐大肚子遇見佟大板子趕車從鋪前經過。
「大哥,從家來?」她喜出望外道。
「你大嫂讓你煮水喝……」徐德富下車,把布包交給她,問:「德龍他們倆呢?」
「去割條子,快到屋。」
「不啦,我到警察局辦事。」徐德富重新上車。
「小闖子,在四嬸這兒吧。」徐秀雲哄孩子道,「四嬸給你包餃子吃。」
小闖子往大伯身後躲,徐德富說:「讓佟大板子領他逛逛街,他頭一次來。」
「晌午都來家吃飯。」徐秀雲真心邀請道,「我去稱肉。」
「別忙活啦,」徐德富說,「午飯我們在藥店吃。」
徐德富自己去了警察局,填完表遞給陶奎元。
「中。」陶奎元看了一遍說。
「陶局長,」徐德富起身告辭道,「到我家藥店看看。」
「呆一會兒,呆一會兒。」陶奎元挽留道,「你來一趟街里不容易,今天在悅來酒樓為你接風洗塵。」
「我的確有事。」徐德富說。
「咱們以實為實,不留你吃飯可以,話沒說完呢。」陶奎元顯然有話要說,徐德富迫不得已重新坐下。
「有個重要大人物要見你。」陶奎元說。
「大人物?」
「先不說這一節,時候還早。」陶奎元假惺惺地說,「德富兄,我們交往多年,莫逆不莫逆且不論,我的心裡可老裝著你呀!」
「這我體會到了。」徐德富逢場作戲說。
「上次去你家,見到你兒子,我就想了,為他找點事做。」陶奎元主動地說,「從你家回來,我就琢磨這件事。」
令徐德富萬萬沒有想到,陶奎元幫助安排孩子,心生一些感激,說:「鄉下孩子土裡刨食,我尋思他幫我種地。」
「種地?你這不耽誤孩子前程麼?」
「犬子沒念多少書,能做什麼呢?」
「看來你心裡沒我這個局長兄弟啊。」陶奎元大包大攬道,「你找我呀!當警察啊。」
「當警察?」徐德富疑心自己聽蹭(差)了。
「把孩子交給我你就放心,他好好干,一二年我提拔他做科長。」 陶奎元許諾道。
喜從天降,徐德富一時難以接受,思忖片刻,說:「容我考慮考慮,當不當警察,這事兒我得感謝你。」
「德富兄,」陶奎元套近乎道,「你就往遠了說吧。」
「你不是說有人要見我嗎?」
「我們過去。」陶奎元不說去見誰,「見面你就知道了。」
陶奎元帶徐德富到了亮子裡日本憲兵隊部,只在隊長室小坐一會兒,角山榮帶陶奎元、徐德富一起走到院子裡。
汪!汪!陰森的大院裡狗很兇地叫著。
「徐先生家養狗嗎?」角山榮問。
「有一條看家護院的二細狗(雜交品種)。」徐德富說,農家養狗防賊防盜,夜裡壯壯膽子而已。
「來來,我帶你們去看狗。」角山榮說。
徐德富心裡有一面鼓在敲,他猜測不出憲兵隊長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惴惴不安。
角山榮引著他們到院子的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角落,水泥、鐵柵欄的狼狗圈,養著十幾條兇惡的狗。
「這是純種的狼犬……聰明,勇敢。」角山榮誇耀狗道。
「比人聰明。」陶奎元順杆兒爬道。
兩個日本兵抬一草人過來,徐德富愣眉愣眼地望著草人。
「開始!」角山榮用日語說。
兩個日本兵將草人扔進狗圈,狗一哄而上,掏向草人肚子,頃刻間草人被撕碎,狗從草人的肚子中叼走吃的東西,狼吞虎咽起來。
哈哈哈!角山榮狂笑,面部猙獰。
徐德富心裡發怵,腿微微顫抖。再後來,他覺得自己像風吹開棉桃中飄出的一屢棉絮,輕飄飄地出了憲兵隊大院,直到進了自己家的藥店,他還覺著身子很輕。
「事兒辦的順利?」程先生問。
「到警局填個表,他們讓我當『矚託』。」
「給警局?」
「不是,日本憲兵隊,陶奎元領我見了角山榮。」
程先生起身關上通向外屋的門。
「怎麼,哥?」
「隔牆有耳。」
「有耳?」徐德富詫異道。
「最近常有人到藥店踅……」程先生說。
徐德富問是什麼人。
「估計是警局的人,最近陶奎元拉進四十多個人,傳言是改編的一綹鬍子。警局就成立了特務科,那個馮八矬子任科長,老來咱藥店的人十之八九是特務科的特務。」程先生說。
「他們盯著我們什麼呢?」
「眼下關東軍到處占領,常遭到抗日隊伍的抵抗,治紅傷的藥緊缺……特務顯然衝著它來的。」程先生說。
外屋傳來店夥計高聲招呼:「您來了,抓藥?」
「這不,又來了。」程先生與店夥計說好,有可疑的人來他就這樣高聲喊。
傭人來告訴飯好了,問是不是放桌子。
「佟大板子啥時回來?」程先生問。
「得逛一陣子,等等他們。」徐德富說。
「哦,過會兒吃。」程先生打發走傭人。
「擴大店面還缺什麼?」徐德富問。
「材料基本備齊了,只等明年開春動工。」程先生說。
「到時候哥你忙不過來,我叫時仿幫你……我本來想在鎮上再開家買賣,瞧這時局,投資心沒底兒,只能把錢花在藥店上。」
「店面擴大,人手更缺,我一個人坐堂忙不過來。德中有信嗎?」程先生問。
「若知道他在哪兒,我早就親自找他回來和你開這個店。」徐德富失望地說,「一點消息都沒有。」
程先生講兒子捎信兒來叫他回奉天,為徐家當坐堂先生十幾年了,想回老家奉天。
「哥你還得幫我一把,德中沒來家之前,我實在沒合適的人選。這麼大的一個攤子外人我信不過。」徐德富說。
「您慢走!」外屋傳來店夥計高聲送客聲。
「耳目走了。」程先生說,接上先前被打斷的話茬兒說,「前天半夜真來了一位買治紅傷藥的。」
徐德富一怔,隨後望了一眼門道:「什麼人買紅傷藥?」
「他不肯說,只說受的槍傷。我一猜,白天不敢來買藥晚上來,肯定與抗日有關,我就賣給了他。」程先生說,「警察派暗探盯著藥店,也是看誰來買這類藥。」
「只是哥你要小心,角山榮讓我給他們當矚託,然後就帶我看狼狗掏草人肚子。」徐德富心裡仍然慌憷,「是不是嚇唬我呀。」
「看狼狗?」程先生覺得奇怪,說,「日本人肯定有什麼目的……角山榮用此方法馴狗,在草人的肚子裡裝上肉,把狗餓上幾天,狗掏開草人的肚子便能吃到肉,將來狗就可掏真人的肚子。」
「天吶,他是在嚇唬我!」徐德富驚悚道。
「對你是嚇唬,被抓的抗日分子就沒這麼幸運了。德成撤離那天,關東煙鋪的趙老闆領頭攔他們……角山榮將趙老闆投進狗圈,餵了狼狗。」
「真慘。」
「先生,」傭人再次進來說,「太太問是不是開飯,菜都擱涼啦。」
程先生徵詢的目光看著徐德富。
「我們邊吃邊等吧。」徐德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