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11:33 作者: 徐大輝

  曹長江島帶兩個憲兵進村的腳步很輕,像偷獵家禽的狼。他們直接去了屯長的家,作為滿洲統治政權的神經末梢的安屯長,對憲兵的突然間到來,心裡忐忑不安。

  「太君炕上坐,來,抽著。」安屯長推過煙笸籮。

  江島曹長用手擋開煙。

  敬煙是關東待客的重要禮俗,兒歌唱道:娘家客上炕里,菸袋荷包遞給你……安屯長的眼睛頻率很高地瞟憲兵手裡的槍,敬煙不受,心裡更加沒底兒。

  「太君,我給你們沏茶。」安屯長說。

  江島拎在手裡的槍墩在地上,說:「我們來抓逃犯。」

  「逃犯?抓誰?」安屯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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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力卜屯剛剛鬧完災,病死大半屯子人,外人誰敢來。憲兵隊追捕的逃犯又是什麼人?抗日的,這個屯子的人一個個病懨懨的,走路直打晃,還能抗日什麼的。

  「她打傷隊長。」江島說。

  敢打傷憲兵隊長,如果是本屯人那敖力卜可出了英雄。

  「叫什麼名子,太君?」安屯長問。

  「索菲婭。」

  索菲婭?安屯長聽著名字陌生,一個大鼻子(俄國人)的名字嘛。又像是女人的……屯長對全屯人了如指掌,誰家的老母豬產幾隻羔他都知道。要說俄國人,葉老憨早年在鐵路邊撿一個女孩子,是不是叫索菲婭?好像叫葉什麼?

  「索菲婭是女的吧?」安屯長問。

  「是。」

  安屯長確定是葉家的人了。

  幾天前,安屯長在葉老憨的墳塋地遇到索菲婭。

  「你是葉老……」安屯長不太敢認她。

  「對,葉老憨是我爹。」索菲婭割墳頭的草,地上一大堆蒿草。

  「那年你讓鬍子給綁了票……」安屯長盯著她身體一處海拔高的地方,說,「你跑出來啦。」

  「早跑出來了。」索菲婭淡淡地說。

  安屯長沒因對方冷淡走開,尋找到一個話題:「你沒在家,屯子的老少爺們葬了你爹。」

  「聽我媽說了,謝謝你。」索菲婭繼續打墳草。

  安屯長黏乎幾句,索菲婭沒搭訕沒趣地走開。吃不到葡萄,恨起葡萄。憲兵來找她,又說她殺了人,怨恨重新湧上來,他說:「這個人在家呢!」

  「走!」江島曹長說。

  安屯長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帶路,村公所、警署、憲兵進屯,都是他帶路抓人找人。

  「狗,像條狗。」屯子人暗地裡罵安屯長。

  狗似的人物在那個年代多得很,敖力卜屯人不會用「漢奸」這個詞彙,用了一句較貼切的評語:安屯長是日本人的一條狗!

  一條狗帶著三個荷槍實彈的憲兵向葉家走來時,索菲婭在房後拔大蘿蔔,拔一種叫絆倒驢的青蘿蔔,她的母親圍床棉被坐在炕上,望著窗外的屯落。

  「啊?」母親驚惶,她見到安屯長領著日本兵朝家裡走來,刺刀在太陽下閃光。養女對母親說了砸死林田數馬的事,憲兵到處抓她。見到日本兵來了,癱瘓在炕上的母親神奇般地站起來,踉蹌到後窗口前,大喊:「快跑,日本鬼子來了!」

  索菲婭拔起一個青蘿蔔,聽見母親的喊聲,愣怔片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扔掉蘿蔔,越上後院牆。

  癱瘓的母親見養女翻過牆去,她像燒軟的蠟燭,身體轟然倒塌下去,進屋的憲兵看到軟綿綿在地上的癱瘓女人。

  「你閨女呢?」安屯長問。

  母親說:「她給鬍子綁了票,沒回來。」

  「你唬弄鬼呢。」安屯長說。

  江島命憲兵找人,屋裡屋外找,不見索菲婭的人影。

  找不到索菲婭,惱怒的江島曹長,端起刺刀要刺死地上的癱瘓女人。

  「太君,慢。」安屯長阻攔日軍的暴行。

  「嗯?」刺刀在半空停留,江島看著安屯長。

  並不是安屯長良心發現,讓憲兵刀下留人。他有更壞的想法:「留著她,不愁她女兒不回來。」

  「你的聰明。」江島放下刺刀。

  安屯長和日本人走後,屋子裡只剩下癱瘓女人。安屯長和日本人說什麼她聽明白了,沒殺死自己,留著做誘餌,釣索菲婭。

  「不,不能讓你們得逞。」癱瘓女人發恨說。

  一個癱瘓女人如何阻止憲兵捉到女兒?她頭腦清醒,也十分簡單,毀掉自己!

  「我不在了,她用不著回來了。」

  癱瘓女人決定做一件事,她必須到燈窩取到火柴,沒火柴就做不成她想做的事。

  索菲婭一口氣跑出屯子,在沙坨上停住腳,遠眺自家房屋方向,為母親擔憂。

  「日本人是衝著我來的。」

  索菲婭沒想到日本人突然間出現,砸死林田數馬(她一直認為自己砸死了他)後,日本兵第一次攆上來,多虧母親……想到這兒一個疑問產生:媽媽怎麼站到後窗口前喊自己的呀?

  關東的後窗戶從安全著想都開口很高,常人需蹺起腳視線才能與窗口平行,母親是矬個子,她癱瘓站不起來,喊自己時,她真切地見到母親的面孔。

  「她是怎樣到窗口前的呀?」索菲婭百思不得其解。

  癱瘓女人借一股急勁,麻木的死一樣的腿陡然復活了,生命在這一時刻釋放出巨大能量……一切都是為救女兒。

  女兒的確得到了拯救,逃出魔掌。

  「媽,我會來看你。」索菲婭說。

  突然,她眼中的房子躥起煙,頓時火著圓盆。

  「媽!」她從心底發出呼喊。

  索菲婭眼睜睜地看著老屋燃燒落架,持槍的憲兵沒離開,她不敢回去。心裡記下一筆血債:日本人燒死了她的養母。

  事實真相不是這樣的,癱瘓女人要自己在女兒的視線里消失,什麼都不存在了,她才不能回來,也就安全了。

  於是,從屋裡劃火柴點燃了房子。房子裡存放大量的艾蒿火繩,燃燒後香氣飄滿屯子,三天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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