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3 18:10:24
作者: 徐大輝
小松原竟然迷了路,走了一夜,還在玻璃山附近。
「玻璃山。」摟著小松原的腰,在馬背上睡一覺的玉米,揉揉惺忪睡眼,舉目望向陰霾下的山峰。
馬很疲勞,頭沉甸甸地抬起,小松原不得不勒緊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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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得厲害,要下雨。」玉米說。
小松原尋思著,主意打在玻璃山上。他說:「我們上山,看韓把頭在不在,先到他那兒躲一躲。」
冬季大雪封山,上山相當艱難,這個滿山綠茵的季節也不十分好攀登,山路崎嶇,雨水的沖刷,石頭上生滿滑膩膩的台蘚,人踩上去和踩潑油的玻璃差不多。
小松原牽著馬,玉米騎在馬背上,實際她是趴在馬背上,身子不敢直起來,直起腰就坐不穩馬鞍。
「抓住鞍子。」小松原不時地提醒。
雨還是在小松原最不希望的時候瓢潑下來。
小松原抱她下來,躲在馬肚子下面避雨。他望下去,是她的熟石榴一樣的嘴唇,紅潤潤的十分性感。
玉米撅起嘴唇,等待他來吻。
小松原並沒吻,心情比壓頂的黑雲還沉重。帶著一個孕婦逃奔,能逃到哪裡去啊?躲進荒原即使不被找到,吃什麼?她要生孩子,住在什麼地方?從沒為吃穿住操過心的小松原,現在不得不去想這些問題。
「你想什麼呀?」玉米一輩子都不會想更複雜的事情,即便餓死,她也不會憂慮吃什麼。
小松原要承擔一種責任,保護好一女人和未出世的一個孩子。即將開始的生活艱難困苦是不言而喻的。
「玉米,你不是會唱蹦蹦戲嗎?」小松原見玉米有些不開心,她很少有不開心的時候,馬肚子下面又不知要待多久,雨沒有停的意思,逗她樂一樂,也是讓自己樂一樂。他說,「唱一段吧,玉米。」
「你真要聽?」
「當然。」
「蹦蹦戲我唱不來,搖籃曲倒我會兩段。」玉米依靠在小松原的懷裡,唱搖籃曲:
寶寶胖顛顛,
呼呼睡個歡。
睡到太陽落,
星星出的全。
一覺睡到大天亮。
拍拍我的寶貝呀,
拍呀拍。①
「好聽,再來一段兒。」小松原聽得有滋有味。
受到鼓舞的玉米又唱:
有狼又有虎,
馬猴背著鼓……②
雨到傍晚才停,搖籃曲中小松原睡去,很香很沉。他做了一個好夢,
————
①② 引自《二人轉史論》王兆一 王肯著。
醒來時臉上漾著笑。
「我夢見到家啦。」他仍沉浸在夢境裡。
「家?」玉米覺著字眼兒熱乎乎的。
小松原在夢裡回到日本故鄉,他說:「夢見了我家的柿子樹,柿子熟啦。」
玉米咽下口水,她從小到大沒吃過樹結的柿子。
「一定很好吃吧?」玉米想像柿子的味道。
此時此刻,家鄉的柿子在小松原口中澀澀的。他從高等學校(舊制大學預科)直接參軍來中國的,多年沒回去,儘管他能準確地知道柿子成熟的季節,風中的柿子樹只在心中搖動了。
雨停了,最後的一縷餘輝飄走,玻璃山更寂靜了。
狩獵隊大院沒有一點人住的跡象,小松原心立刻涼了半截。
「好像沒人。」玉米說。
小松原沉默不語,他在思考如果沒人,今晚也要住下來,房屋畢竟可以遮風擋雨,說不準狩獵隊還留下些食物呢。
一把鏽鎖看著木大院門。
「我們還進去嗎?」玉米問。
「進,怎麼不進。」
小松原撿起一塊石頭砸開鎖。
「吱呀」一聲推開大門,破敗的景象呈現在面前,一隻松鼠蹲在井轆轤把上望著陌生來客。
院內的拴馬樁還在,小松原拴了馬。
「院子好大呀!」玉米說。
小松原帶玉米到二進院正房的一個屋子,這裡灰塵少些,看出來不久前有人住過,白狼皮還蒙在椅子上。
「啊!狼。」玉米看花了眼,將狼皮當成狼了,躲在小松原的身後,緊張得發抖。
「你瞧准了,那是張狼皮。」小松原說。
玉米定神看了看,確定是狼皮,一隻手扯著小松原,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多此一舉地踢狼皮一腳,她要表現勇敢似的。
「踢死你!」她說。
小松原笑笑,說:「真狼你敢踢它?」
「咋不敢。」玉米說。
小松原覺得玉米狼皮前的表演很逗,她踢的總歸是張狼皮。
「誰的屋子?」玉米問。
「韓把頭的。」
玉米的目光巡視著房間,她在尋找女人生活的痕跡。沒有,怎麼看都是鰥夫的生活氛圍。
「你找什麼?」小松原問。
玉米眯眯笑,未回答。
「玉米你歇著,我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吃的。」
「是啊,一整天涼水沒打(沾)牙,餓的前腔貼後腔啦。」玉米說,坐在狼皮上,一種騎狼的驕傲感覺油然而生,假若對人炫耀說:我騎過狼!那是何等的自豪啊!
小松原找遍了院落,沒找到一粒糧食。馬廄都找了,餵馬的豆餅什麼的都沒有,就是說沒找到半點兒可充飢的東西。他兩手空空,坐在井槽子上,嘟噥:「韓把頭純心餓死耗子啊!」
夜色漸漸濃,想去林子中采些野果也做不到了。再餓一夜,自己挺得了,可她呢,早喊餓了。
玉米走過來,挨小松原坐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夜色水似地把他們淹沒。
黑暗中,小松原終下定決心:「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