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3 18:09:59
作者: 徐大輝
上了索菲婭復仇黑名單的人林田數馬,此刻就躺在自己的身邊。下山之前,親手要除掉的三人順序依次為:韓把頭——郝眯縫眼——林田數馬。現在需要把順序做小調整:郝眯縫眼——韓把頭——林田數馬。怎麼調整,林田數馬都排在最後面。
「最後一個是林田數馬。」索菲婭想。
近日她誰都不能殺,還沒走出因失去兒子而悲傷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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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兒,根兒!」她心裡呼喚著,這個原汁原味的中國名子的根兒,他卻不是中國人,那個韓姓她從來就不使用,他是盧辛的骨血(血脈)。
索菲婭原打算借回葉家的機會,將三個仇人除掉,而後帶兒子回俄國。突然的變故,完全打破了自己周密的計劃。報仇的初衷未改變,只是時間要向後推遲一下。
根兒落在雪窠了即便不被狼禍害,凍也凍死了。
「找遍了那條路,沒找到。」林田數馬遺憾地說。
三天過去了,找到了也是凍僵的根兒。
「恐怕讓狼給吃了。」
「狼不吃死孩子。」索菲婭說。
林田數馬用一種她始終未反對的方法安慰她,最動物的方式:C!
在做動物的事情時,索菲婭沒勉強沒裝,花似地綻開自己,熱情了奔放了,也喊了叫了。
「聽你叫聲像駱駝。」林田數馬說。
「不,馬叫。」她糾正說。
「那你再叫一次。」
「做什麼?」她問。
「我聽像不像。」
「你想聽,你就再出色一次。」
林田數馬出色一次,索菲婭誇張地叫,和馬嘶鳴無二。
「是馬叫。」林田數馬聽後,確認說。
索菲婭歷來都把復仇和男女事混為一談,性事是最自然的事,與仇沒關係。她這樣對待鬍子大櫃鐵雷,對待韓把頭也是這樣,對待林田數馬亦不例外。在某種時候,她認為她也需要,她是女人;殺他們也是需要,他們是她的仇人。
索菲婭知道自己和仇人上床,並非全是陰謀,也不全是虛情假意,但是一種效果不言而喻的:林田數馬更加放鬆警惕,最終她更從容地殺掉他。
林田數馬和一個殺手如膠似漆地廝磨,在鋒利的鐵刃還沒刺進他的胸膛前,為男歡女愛唱首情歌吧。
泥人兒
好一個似咱兩個
捻一個你
塑一個我
(看)兩下里如何
將他來揉和了重新做
重捻一個你
再塑一個我
我身上有你也
你身上有了我(明代民歌)
林田數馬對雪山痴迷的程度,他自己都感到吃驚。另一個女人總是在他摟抱索菲婭時出現,兩個女人體態明顯區別,一個肥碩,一個精製,一個粗糲,一個細膩……作為男人,林田數馬既喜歡粗糙也喜歡精巧,索菲婭馬的嘶鳴和芳子風穿過縫隙的尖細叫聲,他都喜歡。
「你怎麼叫我芳子,她是誰?」索菲婭問。
「一個女人。」林田數馬說得很淡,清湯寡水的語言裡蘊藏著他的深深懷念,思念有時很稠,有時很清澈,思念到了一碗見底水似的,那思念就銘心刻骨了。
索菲婭以女人的眼光,在遠山造酒株式會社的黃樓里,看到殺人不眨眼憲兵隊長的另一面:一個性情男人。
林田數馬的隊長室里,藏著一付馬鞍,一付人皮蒙的馬鞍子。
很少有人見過這付馬鞍,製造精巧、黃銅骨架蒙著麥青膚色的人皮,細膩而光亮,鞍左側某一部位有明顯子彈洞穿的痕跡——口徑很小的窟窿。
小松原見過一次,是林田數馬喝醉酒後。
「打開箱子……」林田數馬指使小松原開一把銅鎖。
「哦?」小松原驚奇,一副精美的幾近透明的馬鞍,他淺聲問:「什麼皮的,這樣光滑?」
「人皮。」
「人皮?」小松原心裡顫抖一下。
「一張人皮。」林田數馬說。
小松原心裡害怕,隊長的有吃人器官的惡習,是不是一個人讓他殺掉,扒下皮……他不敢想下去。
林田數馬凝望那付馬鞍,目光粘粘地留戀,幾滴淚珠溢出眼眶。
小松原發現人皮馬鞍的一處,歪歪扭扭地文著個女人的名字:稻花芳子。
稻花芳子,是凡熟悉亮子裡鎮的人對此名字並不陌生,立刻讓人想到柴禾街上那個日本餐館。兩間青磚魚鱗瓦大檐房,懸掛一個紅圈店幌,標明是家經營日式小吃的飯館,女老闆就是稻花芳子。
林田數馬和稻花芳子幽會不是在餐館,而是在守備隊部中,並且是在一個落雪的傍晚。
飄飄墜墜那初落的雪預示一個畸形愛戀的結果。
荒原降落頭場雪的夜晚,稻花芳子在士兵的引導下,進入守備隊兵營中的一個整潔的小院,在一所黃色木板房前,士兵說:「隊長請你進去。」
開門了,兩條美麗的小腿出現在林田數馬面前,身上還掛著未融化的雪花。
稻花芳子說:「請多關照。」
林田數馬被年輕的稻花芳子迷住了,目光從套在木屐里的纖小腳和足踝,順著女性的曲線瀏覽:圓鼓的臀、乳,瑩潔的牙齒,明亮的眼睛,整個人給他感覺實成、緊稱……拽住她裙子的下擺,猴急地喘息道:「快熄燈!」
雪白的肉團軟乎乎躺在林田數馬面前,他含一口酒,噴向她的一個部位,她嬌媚地笑。
林田數馬身上散發出咸澀的荒原氣息,直抵她的心底,腦海便浮現故鄉的那山那海,真切聽到阿婆哼唱的關中民謠,淡淡的哀愁襲上心頭,抻細的淚線兒一樣拉長,順著紅潮未退的臉頰緩緩汩淌。
「怎麼?」滿目她可愛臉龐和優美體形、回味剛才甜蜜滋味的林田數馬,見那黝黑的眼裡爍出憂傷、痛苦,疑疑地問:「是我動作太大?」他做出粗俗的誇張手勢。
「可別這麼想呀,我喜歡那樣。」她往他寬大的懷裡偎了偎,用濕熱的嘴唇代替手撫摸他的肩頭,說:「你身上有股海邊的藻葉味,我家離海很近……」
或許,她認為他是值得特殊信賴的人,到底是他健壯的體魄,還是他有威震荒原的名字,數不清的男人占有自己肉體,她唯獨向眼前這位占有者訴說悲慘身世:她很小的時候,在天律衛做生意的父親帶她到中國,送進私塾讀三字經、千字文、朱子家訓,穿過滿族的花布旗袍和扎花擰雲子卷的千層底布鞋……父親病死,她輾轉到亮子裡鎮當了一段歌妓,再後來開了家小餐館。
稻花芳子似一根牢牢的拴馬樁,結實地系住林田數馬這匹桀驁不馴的野馬。他和她榻榻米上廝守,疲憊後枕著她細軟的肚皮上,聽她唱:
世人喜摘忘憂草,
憂天腸心忘不了。
故國四月看櫻花,
中國北方白雪飄。
多情自古傷離別,
富山雪白冷蕭蕭。
稻花芳子充分展示、奉獻青春激盪、火一般的軀體,去滿足林田數馬,讓他高興,使他快活。起先是彼此磁吸和需要的肉體結合,一段時間後便是值得詩人吟誦的戀歌,終於誰也離不開誰。
「我住在守備隊部吧。」稻花芳子要求道。
「不行……你回去好好開你的餐館。」林田數馬說,「想你了,我會叫你過來。」
稻花芳子只好繼續開她的餐館。
甜甜蜜蜜情情我我依依戀戀,林田數馬和稻花芳子的甜蜜突然中斷,稻花芳子切腹自殺身亡,沒人知道她自殺的原因。
林田數馬重金請來制馬具的著名工匠,熔化五尊銅佛像,用稻花芳子的人皮做成馬鞍,沒有騎在胯下,而是珍藏在箱櫃裡。
索菲婭知道了林田數馬心裡有一個女人叫稻花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