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08:18 作者: 徐大輝

  小松原走進病房前深呼一口氣,舅舅生田教授的叮囑,他迅速先想一遍。

  「隊長,您好點了嗎?」小松原問候。

  林田數馬說:「看樣子比昨天更壞。」

  「那可怎麼辦呀?」

  「換眼球。」林田數馬說。

  小松原知道隊長已經和舅舅初步商定,置換眼球。根據林田數馬眼傷的情況,手術必須儘快進行。

  林田數馬讓小松原幫助弄到一隻眼球,小松原沒當即答應,從一個活人的臉上取下眼球,可不同從樹上摘下一隻蘋果。破壞一張好端端的面容,那樣的情景他不敢想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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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換眼球的事定下來,林田數馬就要加緊行動,敦促小松原痛下決心為自己去弄眼球。

  「小松原,你到底肯不肯為我做事?」

  「為隊長的健康,我什麼都原去做。」小松原表態。

  「想好了?」

  「是。」

  「去弄眼球吧。」林田數馬說。

  「我去!」小松原答應。

  「麼細!」林田數馬高興。

  小松原爽快地答應給林田數馬去弄活人的眼球,這件秘事只限三個人知道:生田教授、小松原和林田數馬。

  小松原乘上火車回亮子裡,手裡多一個暖瓶樣子的鐵罐子,這是一隻高級的液氮鐵罐,將鮮活的眼球速凍裡邊,二十幾個小時沒問題,然後送到滿鐵醫院。

  「小松原,你打算到哪裡弄眼球?」林田數馬問他。

  「沒想好,到亮子裡再……」

  「你不用想了,我看好一個人。」

  小松原望著隊長。

  林田數馬說出:「朴美玉。」

  朴美玉?小松原心裡啊了一聲。

  林田數馬望著驚呆的小松原:「怎麼?」

  「喔,喔,沒怎麼隊長。」小松原機靈,趕緊改口,「我是說,她行嗎?」

  「我喜歡她的眼睛。」林田數馬毫不掩飾地說。

  朴美玉的眼睛人人都喜歡,她是亮子裡火車站職工朴成先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她常來給父親送飯,總是人未到歌子先飛過來。

  朴成先實際是站外信號的操作者,火車進站是停是通過,進哪一條線路,都由值班員通知朴成先,他用手工讓信號旗落下,火車司機按信號指令運行。

  朴美玉愛唱歌,坐在站外閘樓前的一隻木凳上唱歌,是小松原聽不懂歌詞的阿里郎,一首地道的情歌:

  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喲,

  翻過高高阿里郎山崗,

  沒紮上情郎送我的花頭繩,

  卻見那媒人進屋,心發慌。

  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喲,

  翻過高高阿里郎山崗。

  有情人雖有離和分。

  哪有出嫁三天就守空房……①

  小松原站崗的地堡離閘樓很近,天氣晴朗的時候,他從地堡鑽出來,

  坐在圓圓的水泥頂蓋上,聽朴美玉唱情歌,懷裡抱著槍,刺刀在陽光里閃閃發光。

  ——————

  ①《中國民間情歌》第55頁。

  或許太專心致志,一隻蝴蝶飛來落在刺刀尖上。

  朴美玉唱歌很是投入,用心在唱,給她父親聽,給自己聽,給荒荒大漠聽。她沒想到護路隊的人也在聽,這其中就有小松原。

  「朴美玉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朴美玉的眼睛像露珠。」

  守備隊的人都這麼說,林田數馬也這麼說。

  喜歡的東西要拿過來,按在自己的身上,隊長的行為令小松原吃驚。林田數馬就是這樣命令的,小松原就得去執行,不過他十分不情願。

  「得保住朴美玉的眼睛!」

  小松原決心已下,他抱緊液氮罐,幾天後要裝一個鮮活的眼球送回奉天滿鐵醫院。但不是朴美玉的,是……他的思緒琴弦一樣繃斷,司機見到遠方信號鳴笛減速,火車即要進站。

  小松原頭探出車窗,蒸汽機車噴出的水氣和細碎的煤渣打在的臉上,他全然不顧,等著閘樓出現。

  閘樓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尖尖的黑鐵皮的屋頂,整個閘樓像兒童玩的一塊積木。帶著大檐帽的朴成先站在黃顏色的積木前,手持兩面顏色不同的旗子,迎接列車進站。

  小松原身子努力向外探,經過南閘樓時他盼望見到的人並沒出現。火車速度不快,但經過小小的閘樓也就短短几秒鐘,很快進入站內。

  幾分鐘後,小松原拎著液氮罐隨著稀稀的幾個乘客出站,直接回守備隊。花膀子隊燒了原守備隊部,一所大車店被徵用做新的守備隊部。

  遵照林田數馬的命令,小松原被安排住單間,緊挨著隊長室。火炕改成地龍(地炕),鋪上榻榻米。他放下液氮罐,急急忙忙跑出去,第一個要去的就是亮子裡火車站的南閘樓,找正當班的朴成先。

  火車不是老從亮子裡站經過,前一趟和後一趟間隔一段時間,沒有火車經過很清靜。閘樓窄小,只容納下一個人。

  「坐,太君。」朴成先恭恭敬敬地讓座。

  小松原在鐵路員工面前,高高在上慣了,被恭敬過慣了。他毫不客氣一屁股坐下。

  「喝水。」

  朴成先倒一碗水端過來,小松原用戴著雪白手套的手擋了一下,目光透過窄窄的閘樓門向外張望,落在那隻空凳子上,平常朴美玉來了就坐在那個木凳子上唱歌。

  現在木凳子上放著幾枝晚秋的野花,小松原叫不出花名,他胡亂地命花名:石竹、矢車菊,干枝梅……他問:「你女兒呢?」

  「噢,太君是問……」朴成先惴惴不安,日本兵打聽女兒幹什麼?是福是禍呀?

  亮子裡鎮已有幾個姿色的姑娘被日本弄去勞軍(當慰安婦),難道他們要……他越想越怕,冷汗沁出腦門。

  「朴美玉呢?」小松原問。

  「呵,去採花,到草甸子採花。」朴成先腿腳發抖,快要倒下去。

  「什麼時候回來?」

  「太君,饒了我的女兒吧!」朴成先突然跪在小松原面前。

  「饒?」小松原一愣:「你這是幹什麼?」

  「太君,」朴成先哭腔道:「美玉打三歲起就死了娘,我屎一把尿一把將她養大,我答應她娘一定把女兒養大成人……」

  「莫名其妙!」小松原說了一句。

  朴成先可憐兮兮的:「她還是一個孩子呀……」

  小松原終於明了,說:「你誤解了,我是來幫助你女兒的。」

  「幫助?」朴成先迷惑。

  「日本人會主動幫助我們?」朴成先將信將疑,長長一大串問號:平白無故的日本人主動上門來幫助?他們又幫助什麼?眼前乳嗅乾的日本兵他到底懷著什麼目的?打女兒的主意嗎?

  「十月楓紅未歸鄉……」歌聲飄過來。

  小松原挺下身子使眼睛抬高,瞻望遠處的朴美玉。

  朴美玉抱著一捆野花,臉龐給鮮花簇擁著,正在小松原面前,只剩下一雙忽扇忽扇的大眼睛,那雙眼睛在笑。

  「美玉!」朴成先眼瞪女兒,讓她收斂笑臉。

  父親今天是怎麼啦?最喜歡看到自己笑的父親,怎麼突然……朴美玉無法理解父親。她一向聽父親的,既然他不喜歡笑,那就不笑。鮮花後面眯眯的笑眼,變幻成肅穆圓睜,一束燃燒的火苗被澆滅。

  小松原始終看著朴美玉的眼睛。

  朴美玉沒躲避小松原的目光,第一次凝望日本鬼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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