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07:31 作者: 徐大輝

  嗷嗚!——

  一隻孤狼的叫聲將夜幕撕開條裂縫,幾十匹馬沿著裂縫風風火火地急馳,惡狼捕一樣地撲向亮子裡火車站。

  這是一支由三十三人組成的匪隊,一色的毛瑟槍,間雜著土槍火燎杆,一門老掉牙的土炮也帶上了。該匪隊按照當地的風俗,大櫃也報號,北極熊。大當家的是純種的俄羅斯人,名叫盧辛,其他匪員也是俄羅斯人,全隊中只有一個中國人,姓項,大家稱他項點腳。此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起路來仄肩。別看他身有殘疾,且機敏過人,騎馬打槍不是常人能比。他能講一口流利的俄語,給大當家的盧辛當翻譯。

  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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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的嗥叫雖然沒對馬隊產生多大幹擾,馬幾乎習慣了夜間奔走,對狼的叫聲也習以為常。但還是有那麼一兩匹馬,警覺地豎立起耳朵。

  項點腳的坐騎顯出惴惴不安,儘管它被夾雜在隊伍中間,前邊是盧辛的高頭大馬,後邊還有數匹馬尾隨,它的不安還是讓項點腳感覺到了。他的一條短腿神經質地抽搐一下,被鋒利的狼牙痛咬的滋味記憶猶新。那件痛苦的事情已經過去許多年,對狼牙的回憶仍舊充滿恐懼。

  項點腳在一個雨後隨著俄羅斯的母親去草甸子采蘑菇,母親肥碩的軀體遠遠地拋在後面,擔心兒子不安全,母親不時地喊:

  「頂子!別跑遠嘍!」

  項點腳頑皮地把柳條筐戴在頭上,遠遠看去倒像一隻巨大的草蘑菇。

  「小心有狼。」

  移動的草蘑菇停頓了一下,掀起筐沿露出半張小臉,四處瞧瞧,然後繼續往前跑。

  母親以最大努力跟上兒子,事實上她已被拉得很遠。兒子鑽入草叢就如潛進水裡,蒿草逐漸把他淹沒。

  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是項點腳從小就怕狼。在愛音格爾荒原,狼吃人,尤其是小孩讓狼吃掉的慘事經常發生。母親的提醒直到他被蒿草淹沒才發揮作用。

  「狼?」項點腳膽戰心驚起來。

  茂盛的蒿草遮擋住視線,所能見到的除了蒿草還是蒿草,他想按原來的路返回去,根本找不到踩踏過的痕跡,是他的體太輕了,還是蒿草太粗壯了,沒有傾倒的跡象。

  「媽!媽!」

  項點腳拼命地呼喊。

  「頂子!頂子!」

  母親不見兒子蹤影時,扯起嗓門大喊。

  母子都在喊對方,彼此卻沒聽到。

  項點腳慌亂地跑,他與母親找來方向背道而馳,兩人距離越拉越大。密不透風的黃蒿子,蜘蛛網似地纏繞住瘦小的身體,動彈十分困難。周身粘滿黃蒿的葉子和花蕊,他整個人像一棵黃蒿子。

  哧!一隻蝙蝠被驚起,緊貼著他的頭皮飛過,將他嚇倒在地。汗水和淚水一起冒出來。

  「媽!媽!」

  項點腳哭嚎起來,哭著哭著,聞到一股熏天臭氣,眼前一攤稀稀的白色糞屎。他像給蠍子蟄了,一躍而起。抓救命稻草似地連根拔掉棵黃蒿子,拽掉枝葉,剩下的蒿子杆部分攥在手裡。

  項點腳見到這攤狼屎只是驚慌失措,他還不知道自己誤闖入一隻孤狼的領地,其危險程度不亞於進狼窩。

  先前,那隻孤狼被驚了一下,迅速逃遁。不過它沒走多遠,經驗告訴它,來者不足以對自己構成威脅。它觀察到是一個弱小的動物,手中的蒿子杆沒什麼可怕的,人肉的香味極大地誘惑了它。

  母親肥碩的軀體山一樣碾壓過來時,孤狼正撕咬兒子的一條腿,項點腳已被嚇昏。母親由於肥碩的軀體突然膨脹了幾倍,孤狼看到巨大的山體倒壓過來,它清晰地聽到自己雙腿折斷的聲音——

  喀嚓!喀嚓!

  「啊!」肥碩的軀體裡發出的聲音足可以使地動山搖。

  孤狼給震得頭要爆炸,它萬萬沒有想到是,很少用牙齒作攻擊的人類,竟然用牙齒來攻擊食肉動物,而且是生著鋒利牙齒的狼。一個面對兒女受到生命毀壞的母親,和所有的動物沒什麼區別了,攸關的時刻她要豁出性命保護自己的幼崽。

  母親沒給孤狼反悔、逃脫的機會,她用牙齒咬斷孤狼的喉嚨,從餓狼口中救下自己的兒子。結局是孤狼丟掉了一條性命,兒子丟掉了半條腿。

  頂子在十年後成為今天的項點腳。

  「母親的牙齒粘滿狼血和狼毛!」項點腳後來不止一次說。

  狼的嗥叫聲漸遠,亮子裡火車站漸近了。昏暗的煤油燈間,有那麼幾盞檸檬色燈屬於站內信號,乾電池做電源,顯得特別明亮。

  「下馬!」盧辛發出命令。

  一個個黑色矯健的身影,飄下馬背。

  盧辛下了第二道命令:「給馬穿上鞋子!」

  事先做了準備,胡匪用布包裹上馬蹄子。給馬穿鞋子的辦法,並非是盧辛的發明,作為草原上的胡匪,白天躲入青紗帳,夜晚出來搶掠,鏗鏘的馬蹄常常使被劫者聞風喪膽,但也容易暴露目標。有時候,為了悄悄接近目標,不得不讓馬蹄消音。

  據說這種方法是跟狼學來的,狼總是不聲不響地靠近獵物。

  今晚的行動,比平時要小心百倍。不同去搶地主牧主的土大院,雇用的看家護院的炮手好對付,幾杆土槍不禁打。這次去攻打日滿鐵路的護路隊,他們的武器精良,隊員受過訓練,夜晚又龜縮在高牆深院的隊部里。

  「不惜一切代價打進去!」盧辛發恨道。

  大部分人不清楚盧辛為什麼冒險來攻打滿鐵護路隊,消息靈通的人也只知其一,最近從奉天運來一批武器彈藥給駐守亮子裡火車站的護路隊,去把武器搶過來。其二就很少有人知道了,項點腳知道得一清二楚。

  戴上消音裝置的馬蹄,踩在鹼土路上聲音很小,近距離才能聽到沉悶的叩磕聲。

  「停!」走在馬隊前邊的盧辛突然勒住韁繩,後面的馬齊刷刷地站住,等候命令。

  馬隊須穿過前邊的鐵路線,盧辛機警地遠眺,看到站外的遠方信號燈變成綠色,有一列火車即要通過這裡。必須判斷準確,是搶在火車到來前,還是等火車開過去,總之不可把馬隊暴露在火車的燈光下。

  「兄弟你去看一下。」盧辛吩咐項點腳。

  項點腳策馬前去,很快到達鐵路上,他跳下馬,耳朵貼在鐵軌上聽,然後返回:「大當家的,大輪子(火車)離這兒還遠著呢!」

  「過鐵路!」盧辛發出命令。

  花膀子隊越過鐵軌時,颳起了急風,沒立刻下雨,雲東一塊西一塊的,還沒連成一片,天還有點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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