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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狗日的心比鍋底還黑!」 一

2024-10-03 18:06:23 作者: 賀緒林

  這段時間「俠士」的生意有點清淡,但劉永昌卻沒有閒著。袁俊英、葉文勇先後離去,他重新招聘了幾名雇員。他現在對雇員的素質要求要比過去高得多,四肢必須發達,但大腦不能簡單。追債討薪不能僅僅靠拳頭逞匹夫之勇,更重要的是鬥智。他經常現身說法給雇員講工作方法和策略。老蔫卻對他這一套很不以為然。

  這天中午閒暇無事,劉永昌和幾位雇員坐在辦公室翻看報紙。他訂了幾份報紙,沒有業務時他要求雇員讀報紙,隨時掌握社會上發生的各種奇聞軼事及黨政方針政策。

  老蔫忽然驚叫道:「瞎了!」

  辦公室的人都吃了一驚,茫然地看著他,不知是啥「瞎了。」老蔫指著手中的報紙,念道:「農民工討薪又出新招——簡訊討薪。」

  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春節前報紙上就多次登過「賀卡討薪」、「簡訊討薪」之類的新聞,只是老蔫讀報向來粗枝大葉,馬馬虎虎,沒有注意到。

  劉永昌笑道:「瞎不了。農民工的新招再多,也頂不住那些包工頭耍死狗,到頭來血汗錢還是很難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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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蔫指著另一張報紙說:「國務院召開電視電話會議,總理親自講話指示,要求各級政府幫助農民工討薪。這樣一來,咱們就沒得生意做了。」

  劉永昌說:「這條新聞我也看到了。農民工討薪難已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每年年底國務院都要開這種會議,報紙和電視也都連篇累牘發這種新聞,可那些黑心老闆依舊拖欠農民工的工資。正所謂年年開會發文件,年年這事沒法辦。」

  老蔫說:「聽說關於這事國家馬上要立法了。」

  劉永昌不以為然地說:「立了法又能咋?立的法越多法院越忙活,越忙越辦不成事。現在是你立你的法,我干我的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再者說,地方政府有時也不聽中央和國務院的吆喝。不是流傳著這樣一個順口溜: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國務院發文件,一級一級往下念,念完文件進飯店,就是堅決不兌現。」

  屋裡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劉永昌也笑著說:「所以我說咱們的生意瞎不了。還有,就是立了法,打這種官司很麻煩,而且很費時間,往往一拖就是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年。就是贏了官司,執行起來更麻煩。因此,大多數人不願打官司,法院對這類官司也頭疼。」隨後他又說了一句電影《南征北戰》中的一句耳熟能詳的台詞:「大炮不能上刺刀,解決最後的戰鬥還得靠我們步兵。」

  屋裡又是一陣大笑。

  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老蔫喊了一嗓子。

  門推開了,一個中年漢子走了進來,穿著皺巴巴的西裝,臉上堆滿謙恭的笑容:「請問,劉永昌在這兒嗎?」

  劉永昌站起身,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位不速之客。來人驚喜地叫道:「你讓我找的好苦哩!」

  看情景來人跟他很熟,他也覺得來人有點面熟,卻記不起來人是誰:「你是——」

  「咋的,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肖保義呀!」

  「噢,是肖老闆!稀客,稀客,快請坐。」劉永昌沒想到肖保義落魄到了這般模樣,還真有點認不出了。

  肖保義坐下,劉永昌沏了杯茶送上。他呷了口茶,說:「你可真難找,我問了不少人,跑了不少路,總算把你找到了。」

  「找我有事嗎?」

  「當然有事。」

  「啥事?」

  肖保義長嘆一聲:「唉!套子沒娘,提起話長……」他是來找劉永昌幫他討薪的。終南縣在秦嶺北麓修建一座度假山莊,他是終南人,得知這一消息就立刻趕回去,尋情鑽眼在那裡包了些工程。工程去年就竣工了,可工程款到現在卻拿不到手。

  老蔫忍不住插嘴問道:「他們欠你多少工程款?」

  「一百二十萬。」

  「不少哇。」老蔫興奮起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是一筆大生意,他怎能不高興。

  劉永昌不動聲色地問:「欠了這麼多?」

  「一百二十多萬不是欠我一個的。」

  劉永昌疑惑地問:「到底是咋回事?你說清楚點。」

  肖保義看得出,坐在他面前的劉永昌已不是當年在勞務市場找活乾的劉永昌了,出息成了一個人物。他也是在外面混了多年的主,看得清山高水低,立刻改口說:「劉老闆,我們共有十三家包工隊包了那攤工程,這一百二十萬是總共欠的工程款,他們欠我的工程款是二十四萬。我們十三個人都來了,請你幫我們討回這筆工程款。」

  「都來了?他們人呢?」

  「都在外邊,等著我的消息。」

  老蔫忍不住又說:「你們是組團來討薪,又是一個高招。」

  肖保義說:「我們也是被逼無奈,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組成團力量會大一點。」

  劉永昌問:「有成效嗎?」

  肖保義嘆了口氣說:「唉!別提了,不但沒討著錢,還賠進去不少。」

  「咋回事?」

  「我們去找甲方老闆,甲方老闆住在度假山莊。我們進門時,保安攔住我們,要我們去買門票,一張門票五十,十三張門票六百五十元。沒辦法,我們只好買門票,進去卻沒找見甲方的人影。」

  老蔫說:「肯定是狗日的誰給報了信,老闆躲了。」

  「誰說不是哩。」

  劉永昌不吭聲了,大口吸菸。

  沉默半天,肖保義憋不住了:「劉老闆,你幫幫我們吧,這筆工程款把我們拖得焦頭爛額,再拖下去說不定會出人命的。」

  劉永昌吐了口咽,說:「你們這筆工程款難討。」

  肖保義咬牙說道:「只要能討回錢,我們願意多給你酬勞……」

  劉永昌擺了一下手,打斷他的話:「這不是酬勞多少的事。甲方老闆躲著不出面,神鬼也拿他沒辦法。」他想起上次去H城討債的事,若沒有袁俊英捨身相助,肯定是鎩羽而歸。

  肖保義的臉一下子變得灰青,口張了張,又閉上了。他不知再說啥才好。這時在門外的包工頭們等不及了,都擁了進來。老蔫忽然發現人堆中有鐵柱,上前一把拉住他,訝然道:「鐵柱,你咋也在這裡?」

  鐵柱漲紅了臉,垂下頭不吭聲,大有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意。劉永昌問老蔫:「這是誰?」

  「他叫鐵柱,是鐵子的弟弟。」老蔫扭臉又問鐵柱:「那狗日的度假村也欠了你的錢?」

  鐵柱點點頭。

  「多少?」

  「九萬八千元。」

  「這麼多!你哥知道嗎?」

  鐵柱搖頭:「他的煩心事也夠多的,我不想給他添麻煩,想自個解決。」

  原來鐵柱媳婦的一個老表在終南縣,是個生意人,路子廣,在度假村給鐵柱包了些活。鐵柱大喜過望,組織了二十幾個鄉親奔赴工地。頭兩個月不錯,工資按月結算,每月都能拿到手。後來就不行了,幾個月都不發工資,鐵柱去問,甲方的老闆說周轉資金有點困難,待完工後一塊結。鐵柱想,活不多了,再有個把月就能完工,到時侯再結也行。可完工後,甲方老闆卻說手頭沒有錢,往後再拖。就這樣一拖再拖,拖到了現在。

  肖保義在一旁說:「鐵柱還讓人家關了一夜呢。」

  老蔫和劉永昌急問是咋回事。鐵柱說,春節前他去找甲方老闆討薪,甲方老闆躲著不閃面。因為要不到工錢,他就坐在辦公室不走。辦公室的人說他們要下班,趕他走。他說要不到工錢他就不走。那伙人就把他鎖在了辦公室,冬天的夜晚又長又冷,連睡的地方都沒有,他在屋角蜷縮了一夜。第二天八點上班後,他才被放了出來。

  老蔫憤然罵道:「狗日的心比鍋底還黑!」

  鐵柱說:「那個老闆叫張大龍,民工們背地裡都叫他張大嘴。他看著人模狗樣的,可喝民工們的血連眼都不眨。我雖說凍了一夜,可好歹還沒挨打。肖老闆讓人險乎打日塌(壞)了。」

  老蔫和劉永昌又把目光投向肖保義。肖保義哭喪著臉說:「我跟鐵柱一樣,也組織了一批人去了工地,我手下的人比鐵柱的人多,最多時有六十多個民工哩,因此工地欠我的錢最多。到了年關,民工們都來找我要工資。我說工地沒給錢,我拿啥給你們呢。我剁了手指頭給你們,我疼你們也不要那玩意兒。民工們也都急了眼,說我們不管那麼多,是你叫我們去幹活,我們就找你要工錢。年三十,民工們堵住了我家門,又吵又鬧,幾個楞頭青動手還打了我。」他說著挽起衣袖,胳膊有一條二三公分長的傷疤。「我這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哩。我羞先人的臉呢。」他連連跺腳,眼睛裡竟然淚水濛濛的。

  其他的包工頭也七嘴八舌地訴說自己的委屈和作難。有的說他為躲民工們上門討債,過年連家都沒敢進,有的說他為討薪騎車把腿都摔斷了……樁樁件件聽了都讓人唏噓不已。

  劉永昌讓他們安靜下來,誠懇地說:「我也是北秦人,咱們都是鄉黨,按說我咋的都應該幫大夥這個忙,可你們的事真的很難辦。你們找過勞務部門和司法部門嗎?」

  肖保義說:「找過,勞務部門協調過,沒有結果。他們也無能為力,讓我們去法院起訴。我們又去找法院,法院說他們調查了解了,甲方另有說法,這事是勞務合同糾紛,他們不受理。就是受理了,判下來也得一年半載。因此我們才來找你幫忙解決。」

  一個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小伙子憤然說道:「把我逼急了,我給腰裡纏上雷管炸藥,跟那個狗日的張大嘴同歸於盡。咱這條小命不值個啥,換他那條值錢的命還是划算的。」

  一個年長的漢子道:「快甭胡說了,你還年輕,正活人哩。要這麼幹我就出馬,我用我這張老羊皮換他狗日的羔子皮!」

  大夥又嚷嚷起來,個個義憤填膺,怒不可遏。劉永昌急忙說:「這樣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我和肖老闆再商量商量,這事得從長計議,大家千萬不要魯莽行事。」

  包工頭們散去。老蔫跟了出來,叫住鐵柱:「你們現在住哪裡?」

  「住在北郊城中村的一個小旅館。」

  老蔫眉頭皺了一下,略一思忖:「你把那個小伙給我叫來。」

  「哪個小伙?」

  「就是臉上長青春痘的那個。」

  片刻功夫,鐵柱把青春痘叫來了:「老蔫哥,他叫夏山虎。」

  老蔫上下仔細打量了夏山虎一番。小伙子二十四、五歲,身材魁梧,膀寬腰圓,臉上的青春痘疙里疙瘩,十分的血性。老蔫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披掛不錯,名字起得差池了些,應該叫上山虎。」

  夏山虎笑了:「為了名字好聽我總不能把姓賣了吧。」

  老蔫也笑了:「哥是跟你開玩笑哩。」隨即收了笑,嚴肅了臉面:「狗日的張大嘴欠你多少錢?」

  「比鐵柱少一萬,八萬八。」

  「也不少哩。你說的那個雷管還有嗎?」

  雷管是夏山虎當初在工地施工炸石頭用的,他私藏了一些。他不明白老蔫問這幹啥,點了一下頭。

  「你給咱弄點來。」

  「你要它幹啥用?」

  老蔫壓低聲音說:「你剛才說的那個辦法不錯,咱們給腰裡綁上雷管,尋他狗日的張大嘴去,看他還給不給工錢!他若是還不給,咱就跟狗日的拼命,不知你有這個膽沒有?」

  夏山虎肚裡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他把這個主意說了好多次,可包工頭們都認為他是說昏話,沒人採納。現在終於找到了知音,他立刻興奮起來:「你咋隔著門縫看我哩,我早就想這麼幹了,腦袋掉了不就碗大個疤麼。」

  老蔫說:「那你可得聽我的。」

  「沒麻達(沒問題)。你說咋干就咋干,我要不聽你的,就不是爹娘養的。」

  「好!」老蔫滿意地在夏山虎肩上拍了一巴掌,扭臉對鐵柱說:「你也走,我保證幫你倆把債討回來!」

  鐵柱遲疑地說:「這麼幹怕不成。」

  「咋不成?」老蔫有點不高興了:「人家叫我老蔫,你咋比我還蔫。你看看你哥怕過啥?」

  鐵柱說:「我不是怕,我是說咱和張大嘴同歸於盡了,要那錢還有啥用?」

  老蔫哈哈笑了:「你咋這瓜(傻)的,咱這是嚇唬嚇唬狗日的,逼他還咱的錢。那伙狗日的都靈醒得很,知道命比錢值錢,到時侯會乖乖把錢給咱們。走吧,別耽擱時間了。」

  三人正要走,劉永昌出來了,問老蔫幹啥去。老蔫說:「我帶鐵柱去喂喂肚子。」他瞞了劉永昌,怕劉永昌攔他,拉了鐵柱和夏山虎一把,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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