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3 18:04:23
作者: 賀緒林
鐵子是當兵出身。他在部隊上乾的是特種兵,是師直屬偵察大隊的一名班長。他的擒拿格鬥功夫在全師的大比武中獲得過第一名,因此,服役第三年他轉成了士官兵。不久,他回家探親,姑姑穿針引線給他提了門親,雙方見面後,他才知道女方是他初中時的同班同學史玉秀。
鄉鎮中學的男女生很少交往。鐵子是班長,史玉秀是文娛委員,除了班上的事,初中三年他們閒談沒超過十句話,但他們彼此都有好感。這門親事一拍即合。鐵子回部隊後,史玉秀以一星期一封信的速度向他頻頻放電,信中那火辣辣的情話撩撥得他意亂情迷,晚上不住地在架子床上烙肉餅,折騰得全班戰士都睡不好覺,向他「抗議」。
一年後,史玉秀去了深圳打工,來信漸漸稀疏了。鐵子起初並不在意,心想在外打工不比在家裡,身不由己,難得空閒寫信。後來幾乎收不到史玉秀的信了,打電話過去,史玉秀也只是匆匆說幾句就掛了。他這才感覺到出了問題。
時隔不久,部隊大裁員,他轉業回家,家裡已遭變故。父親上山去打柴,不慎失足從崖上滾下,摔斷了一條腿。父親怕他擔憂分心,沒有寫信告訴他。雖然幾經治療,可父親還是落下了殘疾,瘸了一條腿。家裡原本就貧寒,這一來更是雪上加霜。初中畢業的弟弟鐵柱去磚廠打工,家裡的生活全靠他支撐,上高中的妹妹要輟學,他說啥也不許。他說:「小芸,我和你鐵柱哥把書沒有念成,你說啥也要爭口氣,考上大學。」轉身也去村裡的磚廠幹活。
春暖花開的時間,史玉秀從深圳回來了,但已經不是從前的史玉秀了,燙了發,描了眉,塗了口紅,打扮得比城裡人還城裡人。鐵子在她身上一點也找不到以前那個見人就臉紅的純真村姑的影子了。兩人見面,半晌無語。最終還是史玉秀先開了口:「縣裡沒有給你安排工作?」
「轉業的人很多,不好安排,他們讓我耐心等候。」
「等多長時間?」
「辦事的人說,也許等一年,也許等三年,沒個准。」
史玉秀愣了半天,問:「那你有啥打算?」
鐵子說:「我現時在村裡的磚廠幹活。」
史玉秀撇了一下嘴:「燒磚你都不嫌寒磣,跟我去深圳打工吧。」
鐵子遲疑了一下,說:「我也想去,可實在走不脫。我爹的腿不好使,我媽的身體也不好,家裡家外都得人照應,我不能撇下家不管。」
史玉秀不再說啥,扭身走了。兩天後招呼她都沒打一聲,又去了深圳。
時隔不久,村里一個在深圳打工的姑娘回來了。她和小芸同過學,倆人很要好。她跟小芸偷著說,史玉秀在深圳花得很,先跟河南一個打工仔好上了,後來又跟那個廠的老闆好上了。小芸一直沒離開過學校,很單純,問好友,啥叫「好上了?」好友說,好上了就是那個上了。小芸這下明白了,臉一下子紅到了脖根,似乎她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她知道哥的脾氣,沒敢把這話給哥說,只是給母親說了說。母親便終日愁眉不展,背著人嘆氣抹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幾天,史玉秀「花得很」的話吹進了鐵子的耳朵。鐵子怒火攻心,卻無處發作,一夜之間嘴唇布滿了黃豆大的燎泡。第二天他就給史玉秀髮了一封信,質問史玉秀。半月後,史玉秀寄回來一封信,信頭沒有稱呼,只寫了一句話:我們倆不合適,你另找吧。他看了半天沒看明白,最後終於明白了,慢慢把那封信撕成了碎片。那一天,他沒去磚廠幹活,扛著鋤頭去了地里。到了地頭,他把鋤頭扔在一旁,躺在草坡上,揪了一把苦艾葉在嘴裡咀嚼著,雙手枕在腦後,呆呆地望著藍天。藍天上飄浮著朵朵彩雲,絢麗如蓮花,隨著風兒四下飄蕩。「天上的雲,女人的心。」他忽然想到了這句話,心裡好象像被誰扎了一錐子。苦艾汁流進了心田,可他沒覺著苦,心上的傷痛卻得到了治療。不知過了多久,他心中的陰雲漸漸散開了,心裡也不覺得痛了。
夜幕垂下了,他拍拍身上沾的草葉,扛上鋤頭回了家,這些日子常駐在嘴唇上的燎泡竟然消失了。說來也是,史玉秀先前是他未過門的媳婦,跟別的男人鬼混,他怎能不怒不急不燥?現在沒了這個關係,他又何必去怒去急去燥呢?
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婚姻的變故雖說在心裡結了個難解的疙瘩,可他從沒流露在臉上。他最瞧不起那些遇事就唉聲嘆氣的男人。男人嘛,應該是泰山壓頂也不彎腰。
時光流水似的過去,不覺又是一年春草綠。小芸整整十八歲了,似乎一夜之間這個高中三年級學生由一個小姑娘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身體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原本扁平的胸脯突然發酵饅頭般的鼓脹起來,枯黃的頭髮變得油黑髮亮,小蠻腰變得柔韌而富有彈性,屁股臌脹並高高翹起。在老韓家的人的眼裡,小芸依然是小芸,但在旁人的眼裡,特別是在異性的眼裡,小芸全身上下都放射著光彩,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欲滴。
杏林鎮實在是太小了,一根煙的工夫可以在街上走個來回。鎮中學在街東頭,韓家寨在鎮西五里處。小芸每天上學都要穿街而過,她走過時,一街的人都向她行注目禮,互相詢問那花骨朵似的女孩是誰家的閨女。
鎮上有一紈絝子弟,名叫王根柱,其父原任杏林鎮鎮長,前年調到縣裡當了財政局長。鎮長與局長雖是平級,可這個「局長」不是其它局長,掌管著全縣的財權,非同小可。王根柱對讀書深惡痛絕,初中未畢業就輟學罷讀。他的爹娘老子拿他沒辦法,又不能讓他閒呆在家裡,便開了一爿服裝店讓他去經營。這傢伙雖不是念書的料,卻是做買賣的料。幾年下來,他手頭竟然有了幾十萬的資產。在這偏僻的北方小鎮,他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老闆了,加之其父權勢雙重,人們都稱他「王衙內」。王衙內既有錢也有勢,因而把啥都不放在眼裡,行事常有驚人之舉。
小芸的美貌自然逃不過王根柱的目光。說起來王根柱沒有結婚,可他絕對不是童男。他跟他的那伙哥們兒吹牛,說他玩的女人超過了一個加強排。當十八歲的小芸出現在他的眼前時,他驚呆了。靈醒過來後,他在心裡直罵自個瞎了眼,怎麼會看上那些女人。跟他玩過的那些女人相比,小芸是紅燒肉,那些女人是豆腐渣。
富甲一方的王衙內絕不會放過天仙似的小芸姑娘。小芸每每從街上走過,王根柱的水牛眼睛如同探照燈似的一直追蹤著她,有時會冷不丁地笑著臉熱情灼人地跟她打招呼。最初,小芸不知道這個陌生的熱情男人是誰,為啥要這麼熱情地跟她搭話。後來有同學告訴她,那男人是縣財政局長的公子,叫王根柱,正雄心勃勃地爭當杏林鎮的百萬富翁哩。
小芸對王根柱既無好感也沒有反感。她是學校的高材生,連續幾年都被評為三好學生,知書達理,禮貌待人。別人能笑臉跟她打招呼,她便以笑臉點頭回應。與人為善是她做人的準則。
夏天到了,天氣熱了起來。小芸的個頭長高了,過去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嫌小。一個星期天,她跟母親要錢去鎮上買衣服。大老遠的王根柱就把一雙水牛眼笑成了一條縫,殷勤地大聲打招呼:「小芸來啦!」
小芸還了個笑臉,點了一下頭。
「今日兒是禮拜天,不是不上學嗎?」王根柱沒話找話。
小芸說:「我來買東西。」
「買啥呀?」
「衣服。」
王根柱頓時熱情萬分,一把拉住小芸的胳膊:「走,到哥的店裡去,隨你挑。」
小芸被這過分的親熱鬧得漲紅了臉,有點不知所措,綁架似的被王根柱拉到了他的店裡。王根柱親自取出幾件高檔艷麗的連衣裙讓她挑選。她被這些花裙子吸引住了,看看這件,又翻翻那件,愛不釋手。因家裡窮,她長到十八歲還沒穿過上檔次的衣服。這幾款裙子都中她的意。
「要哪件?」王根柱笑眯眯地看著她。
小芸看花了眼,一時做不出選擇。王根柱選了一件荷綠色的連衣裙在她身上比劃:「紅花還要綠葉配,這件裙子你穿上一定漂亮。」
小芸含羞的臉龐上飄起兩朵紅云:「那就這件吧,多少錢?」
王根柱一拍胸脯,豪爽地說:「你拿去穿吧,跟哥說這話也太外道啦。」
「不不,我咋能白穿你的裙子呢。」小芸把衣袋的錢全都掏出來放在櫃檯上,「夠麼?」
王根柱瞥了一眼櫃檯上的五十元錢,笑道:「夠啦,夠啦。」其實這件連衣裙進價八十元,他賣一百五十元,二百元也賣過。
小芸涉世不深,只是覺著王根柱平易近人,店裡的貨物很便宜。後來她買東西都去王根柱的店裡買,每次去王根柱都笑臉相迎,給她的東西價廉物美。她覺得王根柱這人雖是個生意人,心眼不壞,挺厚道的。直到有一天她被這條色狼吞噬了肉體,才幡然醒悟王根柱的厚道是偽裝出來的。
那是冬季的一個黃昏,天上布滿了鉛灰色的雲,夜幕早早地垂下了。放罷學,小芸又做了會兒作業。等她走出校門時街上已沒了行人,小北風捲起了樹葉和碎紙片在空蕩蕩的街上飛舞,幾盞昏黃的路燈把一切照得朦朦朧朧。寒氣襲人,她把脖子上的圍巾緊了緊,兩手插在衣袋,加快了步子,低頭匆匆趕路。
「小芸!」
忽然有人叫她。她抬頭一看,王根柱站在他的店門口,一臉諂媚的笑衝著她。看樣子,他在店門口已經站了很久。
「來,到店裡來。」王根柱把笑容搞得更加燦爛,透著十二分的熱情。
小芸駐了足,但她不想進去。天已經黑了,還有五里地要趕哩。她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王根柱,在問他有啥事。
「進來吧,我有話給你說。」
小芸不好拒絕,都是熟人,再推辭就有點不近人情了。她進了店,店裡空無一人。王根柱又讓她到裡屋說話,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跟著王根柱進了裡屋。裡屋是臥室,跟外邊判若兩個世界。火爐生得很旺,一股暖流從四面八方湧來,使人感到了春天般的溫暖;柔和的燈光又把溫暖推向了極致。她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緊裹在脖子上的圍巾,環目四顧,牆壁上貼滿了歌星影星的大幅照片,都是女明星。其中一幅最為醒目,一個金髮碧眼的女明星星眼迷離,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注視著屋裡的人,神情曖昧,似乎渴望著什麼。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根,慌忙垂下目光。她紅著臉按鄉下的習俗稱呼王根柱:「哥,你有啥話?」
王根柱笑著拿出幾個又大又紅的蘋果給小芸吃。小芸心裡著急,她怕回去晚了爹媽不放心,哪裡有心吃蘋果。
「哥,你有話快說,天都黑了,我還急著回家哩。」
王根柱嬉皮笑臉地說:「急啥嘛,等會我用摩托送你回家。給,先吃個蘋果。」
小芸拗不過,只好接住蘋果。王根柱卻問她家裡有幾口人,班主任叫啥名,都是些雞毛蒜皮的話。小芸無心和他閒聊,急道:「你沒啥緊要話,我就走咧。」抽身要走。
王根柱一把抓住小芸的胳膊,涎著臉說:「別急嘛,要緊話我就說。」一雙手慢慢地往下移,握住了小芸的手:「哥想你哩,想娶你做媳婦。」
小芸的臉一下子羞得通紅,扔了蘋果:「你胡說啥哩!」掙脫王根柱的手扭身就走,卻被王根柱死死拽住了衣襟不鬆手。
倆人糾纏起來,小芸被王根柱強摟在懷裡,她又羞又氣又急,拼命掙脫,打了王根柱一個嘴巴。王根柱卻不惱不怒,抓起她的手摸著,嬉笑道:「你這手又綿又軟,打我是愛我哩,我覺著很受活。再打打這邊的臉,叫我再受活一回。」他把左臉頰湊到她跟前。
小芸沒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氣得臉色發紫,不知所措。王根柱趁機把她擁進懷中,牛皮膏藥似的貼緊著她:「小芸,哥黑黑明明都想你哩,想跟你睡覺。你就依了我吧,你要啥我就給你啥……」說著就把小芸往床上按。
「流氓!放開我!……」小芸瘋了似的掙扎著,兩手亂抓亂挖,但怎能逃脫這隻對她垂涎已久的色狼之手……
一棵水靈靈鮮嫩的小白菜最終讓王根柱這頭騷豬給拱了。小芸離開王根柱的店時已是黎明時分。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有一片朝霞在悄悄地燃燒。她看了朝霞一眼,兩顆冰冷的淚珠奪眶而出。她沒有等到太陽出山,就朝鎮北高高的土崖走去……
那個夜晚,小芸的父母左等右等不見女兒回來,心急如焚。鐵子收工回來已是掌燈時分。起初,他並不在意,妹妹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功課緊,晚歸是常事。等到十點鐘,還不見小芸回來,他焦急起來,起身去學校找妹妹。
鐵子匆匆來到學校,校門緊鎖著,裡邊一片漆黑。他心急如火燎,拍著鐵門叫醒傳達室的耿師傅。耿師傅認得他,說小芸早就回家了,他是看著小芸出了校門才關上大門的。
鐵子一下子懵了,他呆立在校門口,四周黑糊糊一片,不知該上哪兒去找妹妹。耿師傅打著哈欠說:「小芸興許到親戚家或哪個同學家去了,明日兒再找吧。一個大姑娘家家的,丟不了。」
鐵子想想也是,只好回家去。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學校,還是不見小芸。全家人都慌了,一起出動,到親戚家、到和小芸要好的同學家,凡能想到的地方都去找,但還是沒找見小芸的蹤影。
傍晚時分,一個放羊的孩子說鎮北的土崖下躺著一女子,頭上臉上都被血漿了,怎麼叫都叫不靈醒。鐵子慌忙去看,果然是小芸。小芸的屍體已僵硬了。他抱著妹妹大聲呼喚,可再也聽不到妹妹的回答了。這是咋的了?鐵子淚眼仰望蒼天,蒼天無語……
翌日清晨,鐵子在院子門口撿到一張紙條,紙條是從門縫塞進來的,上面寫著一行字:那天傍晚小芸被王根柱叫進店裡去了。
鐵子把那張紙條看了半天,隨後明白過來,一股沖天怒火頓時在心頭燃燒起來。他沒有多想,直奔杏林鎮去找王根柱。王根柱沒在,店裡只有僱傭的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男孩說老闆到省城進貨去了。
鐵子這時已經斷定妹妹的死是王根柱作的孼。對於王根柱的所作所為他早有所聞,只是王根柱行的惡風暴雨沒有砸著老韓家的五穀良田,他也懶得理會。沒料到王根柱竟然把魔爪伸到了小芸身上,讓可愛的妹妹隕落在人生最美好的花季。怒火在他心頭沖天燃燒,他恨不能把王根柱炸成肉丸子,吞進肚子變成大糞餵狗!但他究竟在部隊受過五年教育,已不是昔日的莽漢。他強按住心頭怒火,決定先禮後兵。
鐵子去鎮派出所報案,值班的是個十八九歲的毛頭小伙,不冷不熱地接待了他。當聽到是人命案子,小伙子緊張起來,急忙喊來了所長。所長姓李,叫李成仁,年近四十,個頭高大,面色鐵黑,串臉胡,似乎不會笑,很是威武森煞。
李成仁對案件很重視,詳細詢問案情。當聽說王根柱涉嫌殺人,態度陡然一變,問鐵子有什麼根據,又說誣陷人可要負法律責任。鐵子說,出事的那天傍晚有人看見王根柱把小芸叫進他的店裡。李成仁說,不能空口說白話,得有人證物證。鐵子遲疑了一下,拿出了那張紙條。李成仁看罷紙條說:「你先回去吧,這事我們要做認真的調查。」
鐵子只好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又去鎮派出所。妹妹停屍在家,父母哭得死去活來,他怎麼能在家坐得住。
李成仁的答覆是:正在調查破案。
鐵子無奈,又只好回家去。以後的日子他一天幾趟去鎮派出所詢問消息,可得來的回答依然是:正在調查破案。一氣之下,他背上鋪蓋卷在鎮派出所門口打了個草鋪住下,渴了喝涼水,餓了啃干饃。到了第七天,李成仁找他談話:「韓鐵子同志,案子我們調查清楚了,你妹妹是自殺身亡……」
鐵子心頭的怒火「騰」地一下子躥了出來:「自殺身亡?我妹妹好好的為啥要自殺?分明是王根柱那個騷豬糟踐了她!」
李成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張黑臉難得地笑了一下,說:「你不要激動嘛。王根柱和韓小芸在談戀愛,他們的行為屬於戀愛期間不檢點。不過,王根柱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有責任,他願出一千元作為小芸的安葬費……」
鐵子猛一拍桌子,怒不可遏:「誰希罕他狗日的臭錢!」
「那你想咋樣?」
「殺人償命,我要他給我妹妹抵命!」
李成仁乾笑一聲:「韓鐵子,你說這話就不對了。給你往明白地說,這件事王根柱不負法律責任的。」
鐵子的怒火一下子衝上了腦門,血貫瞳仁:「放你媽的狗屁!」
李成仁沒想到鐵子竟敢罵他,頓時惱羞成怒:「你嘴放乾淨點!要怨就怨你妹子,一個姑娘娃不自重,不要臉,硬往人家大小伙屋裡鑽,都不怕人罵先人,你竟敢還來這裡撒歪!」
幾天來,鐵子已經摸清了情況。李成仁是王根柱的表舅,原來在食品公司上班,後來通過王根柱父親的關係調到了公安局(王根柱的姐姐嫁給了縣公安局長的兒子),再後又當上了杏林鎮派出所所長。李成仁今日的權勢可以說是王根柱的父親給的。前兩天就有人勸說鐵子,官向官民向民,道姑向的是出家人,人家有親戚關係,官官相護,這場官司你難得打贏。當時他根本就不相信,人命關天,他們怎敢目無法紀,官官相護。不幸被人言中了。
鐵子再也按捺不住了,勃然罵道:「你這個驢熊東西,枉食共產黨的俸祿!」迎面一拳砸去,李成仁的馬臉頓時開了醬油鋪。
李成仁被打懵了,半天竟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醒過神來,急喊手下人快抓鐵子。這時鐵子已疾步奔向王根柱的店鋪。
鐵子大步踏進店門,只見王根柱爬在櫃檯上磕著瓜子,與一個描眉畫眼的妖艷女人打情罵俏。他猛喝一聲:「王根柱,你狗日的出來!」
王根柱抬起眼來,他不認識鐵子,但卻從鐵子一臉的怒容中猜測出是誰了。李成仁昨天已經給他拍了胸脯,打了保票,說在杏林鎮這一畝三分地上保他平安無事。他吃了李成仁給的大膽丸,全然不把鐵子放在眼裡。
「你狗日的是誰?敢來這裡撒歪!」王根柱一個虎跳出了櫃檯,他要在妖艷女人面前顯示一下威風。
鐵子早已被怒火攻了心,厲聲罵道:「我是你祖宗韓鐵子,今日兒要割下你狗日的卵子餵狗!」
王根柱哪裡肯示弱,還罵道:「你崽娃子把眼擦亮,看清白你爺我是誰!在杏林鎮敢跟老子作對的,還沒從他娘的水門爬出來哩!」
鐵子熱血上涌,怒目噴火,不願再跟這熊東西多費唾沫,以拳代口,打了過去。王根柱防著他這一手,側身躲過,揮拳相迎。這些年王根柱在社會上混事,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四處尋釁滋事,也學了一些拳腳功夫。可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哪裡是鐵子的對手。鐵子在部隊上榮獲過軍區訓練標兵稱號,一套捕俘拳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兩個回合下來,鐵子擒住了王根柱的右碗猛地往外一折,王根柱殺豬似的慘叫起來。鐵子抬腿一腳朝王根柱的胯下踢去,這一腳著實兇狠,帶著一腔的怒火和仇恨。王根柱打出娘胎哪裡挨過這樣的打,雙手捂住下身在腳地打起滾來,臉色蠟黃,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鼻尖滾落下來,干張著嘴卻叫不出聲來。店裡的小夥計和那個妖艷女人見事不妙,飛跑了出去。鐵子還要再打時,一個圍觀的老漢急忙上前攔住他,低聲道:「你把禍闖大了,還不快走!」
鐵子這才走人。
回到家中,鐵子把事情的經過簡略地給父母說了說。正在這時鐵柱飛跑回來,喘著氣說:「哥,公安局抓你來咧!」這時就聽警車的警笛聲由遠而近,直朝這邊響來。父母都慌了,要鐵子快跑。鐵子梗著脖子說:「我不跑,讓他們抓吧。公安局是講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他們青紅不分皂白不辨地就把我斃了。」
「我的小祖宗,你是要把我活活氣死呀……」母親急得雙手直拍大腿,淚水吞沒了聲音。
父親也跺著腳說:「這個地盤王家蓋著天,沒咱說話的地方。把你抓進去不死也得脫層皮。」略一思忖,又說:「跑怕是來不及了,先藏在地道吧。」
鐵子見父母如此著急,只好答應。父親移開屋裡的桌子,揭開一塊水泥板,露出一個洞來。這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產物,那時候高喊「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洞挖好了,但沒積下糧,一直閒著,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
鐵子下了地道,父親蓋上水泥板,擺好桌子,隨後叮嚀小兒子:「不管別人咋問,就說你哥沒回家來,你啥也不知道。」
鐵柱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連連點頭。
村長帶著幾個公安進了屋,問鐵子在家沒有。一家人都搖頭。又問幹啥去了,父親回答,到鎮派出所去了。為首的公安說:「有人說鐵子回家了。」
父親說:「沒回來,你們尋他做啥?我女子的案子破了沒?」
公安不說小芸的案子,只說鐵子的事:「韓鐵子打傷了人,有人看見他跑回了家。如果他真的回來了,你最好還是把他交出來。」
父親一口咬定說:「他沒回來,不信你們就搜。」
公安沒有搜。為首的公安環視了一下屋子,說:「他如果回來,就給鎮派出所報告一聲。」
父親點頭,幾個公安就走了。一家人送出大門,眼看著警車絕塵而去,這才回了家。
捱到晚上,父親把鐵子叫了上來。老人信奉一句古話:樹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他不願把兒子交給派出所,他信不過杏林鎮的派出所。他讓兒子出去躲一躲,等風平浪靜了再回來。鐵子不忍心年邁體弱的父母在家受苦受累,不想外出,卻見父母眼淚汪汪,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心軟了,答應了父母。妹妹已經去了,他不能讓父母再為他揪心。
是夜,他悄悄地離開了生他養他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