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3 18:03:29 作者: 賀緒林

  劉永昌本不是吃刀客這碗飯的料,他走上這條道完全出於一次偶然。

  那年高考,劉永昌以三分之差被拒之高校門外。他很想再鼓餘勇來年再做衝刺,心想一定能鯉魚跳龍門,可父母說啥也不讓他重讀。家裡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緊巴,八十歲的老祖母患半身不遂,躺在炕上不能動彈,要藥養;下面還有一雙弟妹,都在讀初中。父母親恨不能把一分錢掰成幾瓣來花。他讀高中時父親跟他說:「娃呀,你要好好念,考上了大學我砸鍋賣鐵也供你。你若是考不上,那就收了心跟我修理地球。」平心而論,他學習是刻苦的,可老天卻偏偏不照顧他,讓他名落孫山。父親沒有埋怨他一句,只是長長嘆息一聲:「唉----認命吧!」扔給他一把鋤頭。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貧窮使他別無選擇,他只能子承父業去修理地球。

  一年後,父親給他娶了媳婦。娶親那天,客人散盡,父親把他叫到跟前說:「我和你媽把你抓養成人,費心巴力供你上了學。你把書沒念成,這怨不得我們。現在給你娶了媳婦,我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往後的日子就是你們的了。」他是個靈性人,父親的話外之音完全聽得明白。娶了妻就要生兒育女,未來的日子將是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他來養活。可眼前家裡的日子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他不願過窮日子,但看到守在家裡長年累月刨幾畝地脫貧致富遙遙無期,便決計去古城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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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古城,他混得很不如意。外邊的世界很精彩,也很無奈。他雖說長得個頭不低,但身瘦如柴,高粱杆似的,在建築隊干小工都沒人要。無奈,他去貨站找活干,工頭瞥了他一眼,問他能幹啥。他忙說:啥活都能幹。工頭就讓他去扛水泥。他扛了一天水泥,把腰累得羅圈起來,髒得跟個灰猴似的,晚上躺在床上連翻身的勁都沒有了。他自思,這碗飯吃不了,就沒敢再去貨站。再後的日子,他又換了好幾個工種,最終都因吃不消而辭工。夜靜更深,他輾轉反側,長吁短嘆,怨恨蒼天,既然讓他出生在農家,為啥不給他一個好身體?怨恨歸怨恨,天一亮還得找混飯的轍。

  這一天,他早早來到勞務市場,渴望能找個好飯碗。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升到一竿高,再升到兩竿高,他眼巴巴地看著勞務市場上的勞工越來越稀少,可就是沒人找他,心中十分焦急。就在這時一個戴鴨舌帽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看了他一眼,轉身要走開。他急忙追上去,拉住那人的胳膊,哀求似的說:「師傅,你找人幹活麼?」

  鴨舌帽站住了腳,點點頭。他笑著臉說:「你看我行麼?」

  鴨舌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能幹啥?」

  他急忙說:「我啥活都能幹。」這話他說過無數遍,此時他不得不再重複一遍。

  鴨舌帽笑了:「啥活都能幹?我有二十萬外債,你能不能給我討要回來?」

  這算個啥活?他愣怔了。

  鴨舌帽又說:「你若能討要回來,我給你百分之二十的酬勞!」

  他還在發愣。

  「不行吧?」鴨舌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抬腿走人。

  他知道城裡有專業追債討薪的人,這些人大多是名震一方的霸主,或是社會上的閒人,總之都不是等閒之輩。他是個啥?他知道他不是個啥,可他要吃飯!要活命!他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很快算了一道數學題,二十萬的百分之二十是四萬!這個數字對他來說是個天文數字,為啥不冒一回險呢?他一把拉住鴨舌帽的胳膊:「師傅,我可以試一試。」

  鴨舌帽定睛看著他。他挺了挺腰杆,用足丹田之氣又說了一遍:「我可以試一試嘛,要不回來我分文不取。」

  鴨舌帽把他仔細看了半天,忽然問:「你還沒吃早飯吧?」

  他點了一下頭。

  「咱們吃飯去,邊吃邊談。」

  用餐時他知道了一切。鴨舌帽叫肖保義,是個小工頭,從一個姓陳的大老闆手中包了一座六層樓,活交工了,可姓陳的欠他二十萬工程款,死活要不上來。民工們找他要工錢,他手裡空空如也,剁指頭疼且不說,民工們也不要那玩意兒。民工們要不到工錢不肯罷休,三天兩頭地上門找他,鬧得他東躲西藏連家都不敢回。前天老婆打電話給他,民工們發了話,一月內再不給工錢,就搬家裡的家具頂工錢。他心急如焚,想找人幫他討要這筆工程款。

  他問道:「姓陳的是不是沒有錢?」

  肖保義說:「姓陳的腰纏萬貫,資產過了千萬,哪能沒有錢。」

  「那他為啥不給你錢呢?」

  肖保義嘆了口氣:「唉,人越有錢心越黑,姓陳的是閻王不嫌鬼瘦,想著法的摟錢,他把我給坑苦了。」

  「你咋不上法院告他?」

  「俗話說,欺人話少說,贏官司少打。這種官司難打得很,就是官司打贏了,執行起來更麻煩,少說也得拖個一年半載的,還不一定把錢能拿到手。」

  他沉默不語了。

  肖保義說:「如果你能把這筆欠款討要回來,我給你再加兩萬酬勞。」

  六萬!這個數字太有誘惑力了。他咬著後牙槽,在肚裡默默念著:「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稍頃,他從牙縫擠出了一句話:「空口無憑,咱們簽個合同吧。」

  肖保義一怔,隨即朗聲說:「好!」

  當天下午,他按肖保義說的地址去找陳志傑。陳志傑住在安居小區的一幢小別墅,別墅的旁邊有塊不大的綠地,不知怎的被開墾出來種上了玉米。玉米長勢十分喜人,葉子墨綠,已經吐天花了,只是由於天旱缺水,葉子卷了。

  他站在陳家門前,心裡沒有一點底氣,懷中如同揣了個兔子突突跳個不停。陳家的防盜門結實而森嚴,透射著高級拋光漆才有的清冷光輝,門手把門框等易感光的部位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著電弧一樣刺目的光芒。他把指頭敲上去的時候,感受到了鋼鐵的堅硬,禁不住打了個尿顫。好半天,出來一個中年漢子,陰著臉凶他:「敲啥哩?知道不知道按門鈴!」

  他陪著笑臉說他找陳志傑陳老闆。中年漢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他,冷冷地問:「你是幹啥的?」

  他已猜出面前的中年漢子就是陳志傑,便說明來意。話未落音,只見陳志傑臉色陡然一變:「你走錯門了!」嘭!的一下關上了門。

  他呆了半天,去按門鈴。

  門開了個縫,陳志傑把頭從門縫伸出來,不容他開口,青著臉吼道:「你瞎按啥哩!再按別怨我對你不客氣!神經病!」猛地又關上了門。

  碰了個硬釘子,他沒有氣餒。他自思,如果這筆錢好要,肖保義早就要到手了,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暗暗打定主意,哪怕是求神拜佛當孫子,也要把這筆錢要到手。

  第二天,他又來到陳家門前,按了半天門鈴,毫無反應,似乎陳志傑搬了家。他只好悻悻返回,路過那塊玉米地邊,腳下一滑,險乎摔倒。他定睛細看,一股清凌凌的水從玉米地里躥出,漫了腳下的路徑。暑天的水是十分珍貴的,他畢竟是莊稼漢,看著水從地裏白白流出,甚覺可惜,順手抄起插在地邊的鐵杴堵住了豁口。

  他把水引到了另一個畦子,這才抹了一把汗,長噓了一口氣。這時一個年過花甲的老漢匆匆走了過來,見此情景,連聲向他道謝。原來老漢在澆這塊玉米地,剛才公事緊了,上了趟廁所。老漢掏出一根煙遞給他。他沒客氣地接住了,瞥了一眼牌子,芙蓉王!不由他吃了一驚。他從沒抽過這個牌子的煙,但知道它的價碼。他對老漢刮目相看了。

  「老漢叔,貴姓?」

  老漢笑道:「貴啥哩,不貴,姓陳。」

  他一怔,忽然想到了陳志傑,急忙問:「你是陳老闆的啥人?」

  「你是說陳志傑吧,我是他爹,他是我兒。」

  他訝然地看著陳老漢,把陳老漢看得不自在起來。

  「小伙子,你盡看我幹啥,我不像他的爹?」

  他醒過神來,嘿嘿嘿地笑:「像,太像了。」

  陳老漢笑了。

  他身體雖瘦腦子卻極其活泛,村里人說他吃飯不長肉全長了心眼。這話一點都沒錯。此時,他眼珠子一轉,在陳老漢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陳老漢剛要拿杴去澆地,他一把搶下:「老漢叔,你歇著,我來干!」

  「你沒事?」

  「沒事,沒事。」他脫了鞋,挽起褲腿。

  陳老漢吸著煙,笑眯眯地看著他幹活。他一邊改水澆地一邊跟老漢拉閒話,一口一個「老漢叔」,叫得十分親熱。

  「老漢叔,你種玉米幹啥?咋不養些花?」

  陳老漢說:「這塊地原先養著花草,我看著可惜,那些花呀草呀能當糧食吃?我把草鋤了,把花拔了,種上了玉米。」

  「老漢叔,你愛吃玉米?」

  「我愛喝玉米糝子。我鋤草拔花時,我兒還跟我生了場氣。」

  「生啥氣?」

  「他說種啥玉米哩,他跟誰打聲招呼能拉一火車皮玉米來。說實在話,我種玉米也不是為了喝玉米糝子。」

  「那為啥?」

  「咱是個莊稼漢,一天看不到莊稼不摸鋤把心裡就空落落的。摸摸鋤把心裡就舒坦,也權當活動筋骨哩。」

  他笑道:「老漢叔,你不會享福。」

  陳老漢也笑了:「我兒也這麼說我。你看我這玉米作務得咋樣?」

  「作務得好,作務得好,跟油潑了似的。」

  「小伙子,你莊稼活幹得也很在行哩。」

  「比不上你老。老漢叔,聽口音你是關中人。」

  「關中終南縣人。你是哪達人?」

  「我是北秦縣的,跟你老是鄰縣。」

  「咱們是鄉黨哩。」

  「是鄉黨,是鄉黨。」

  倆人越說越近乎,越說越熱乎。他乾脆把「老漢」這個詞省略了,只叫「叔」,叫得老漢眉梢眼角都是笑。說著話,玉米地澆完了。陳老漢邀他到屋裡坐坐。他謝絕了。俗話說,性急吃不了熱豆腐。跟陳老漢套近乎得慢慢來,欲速則不達,他明白這個理。

  以後的日子他幾乎每天都要去安居小區。他沒有再去按陳家的門鈴。而是在那塊玉米地四周轉悠。每次去他都能見到陳老漢,他便幫老漢鋤鋤地,陪老漢諞諞閒傳。

  閒諞中,他得知陳老漢前半輩子活得不易。老漢生有一兒一女,女大兒小。妻子生兒子時難產,兒子生下了,娘卻喪了命。老漢又當娘又當爹的把兒子抓養成人,再後嫁了女兒,給兒子娶了媳婦。這時老漢已年近六十,年老力衰了。兒子雖說把書沒念成,本事卻不小,長大成人後,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木工、泥瓦工技術,隨後拉起一幫人搞建築,而且獅子滾雪球,越滾越大,把建築隊滾成了建築公司,手中資產過了千萬。別人說兒子本事大,老漢說兒子是精尻子攆狼,膽大。兒子的毛病很多,但有個最大的優點——孝順。兒子對父親百依百順,只要父親開口的話,是錯是對兒子都聽。老漢住在老家其實過得挺好的,兒子說啥也要把老子接到城裡來住。兒子說父親前半輩子吃了苦受了罪,要讓父親後半輩子好好享享清福。兒子說到做到,啥活都不讓老子干,好吃好喝地供養著老子。可老漢卻覺著不自在,城裡百般好,就是兩樣不如老家,一是沒有諞閒傳的熟人,二是沒有幹活的地方。後來,老漢就把兒子屋前的草坪開了出來,種上了玉米。看著玉米一天天長高,老漢心裡才舒坦了許多。

  這天中午他又來到安居小區,繞著玉米地轉了一圈,沒見到陳老漢的影子,心中悵然若失。他望著陳志傑的別墅發呆,該不該去按那個門鈴?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驚,驀地回首,是陳老漢,面沉似水。

  「小伙子,你是不是找我兒?」

  他下意識地點點頭。

  「你是幹啥的?找他有啥事?」

  他覺得到了該攤牌的時侯,便說:「叔,我是個民工,在建築工地上幹活,十個月沒拿到一分錢工錢。我跟包工頭去要,包工頭說他從陳老闆手中包的活,陳老闆沒給他錢,他拿啥發工錢。我上有七十歲老母,癱在炕上沒錢治,下有一雙兒女念書繳不起學費……」他信口開河,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敘說著。他想到這些年在外打工看人的眉高眼低,受盡了屈辱,不禁悲從中來,失聲痛哭。臨了,他雙腿一軟,跪倒在陳老漢面前,泣聲說:「叔,再拿不到工錢,我真的就沒法活了……」

  陳老漢急忙攙扶起他:「他欠你多少工錢?」

  「二十萬。」

  「這麼多?」

  「我還帶了一伙人,工錢都沒開,他們天天上門找我要,鬧得我連家都不敢回,我這也是沒法子了。」

  陳老漢怒聲罵了一句:「這崽娃子,咋幹這種缺德事!」

  他抹去淚水,看了一眼老漢的臉色,說:「叔,你別生氣。也許陳老闆當真手頭緊。」

  陳老漢說:「他手頭再緊也不缺二十萬塊錢。再者說了,蝗蟲吃了田,少不了下苦人的錢。他咋能欠民工的工錢不給呢!他這幾天出門不在家,你大後天來,我讓他分文不少地把工錢給你。」

  他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走了。

  兩天後他早早地來到了安居小區,按響了陳家的門鈴。門開了,陳志傑黑著臉出現在他面前,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他吃了一嚇,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不知怎的開口才好。

  陳志傑先開了口:「你小子還真能纏,竟然纏上了我家老爺子。」

  這時就聽有人咳嗽了一聲,他抬眼一看,陳老漢站在了兒子的身後。陳志傑笑著臉叫了聲:「爹!」

  陳老漢板著臉沒吭聲。

  「爹,這是我生意上的事,您就別操這個閒心了,回家歇著吧。」陳志傑軟著聲對父親說。

  「你嫌我多嘴?那好,我立馬走人,不吃你娃的眼角食。」陳老漢轉身進了屋,片刻功夫扛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出來,大踏步往外就走。陳志傑一下慌了神,急忙一把拽住父親的衣襟:「爹,您這不是打我的臉麼!」

  陳老漢進城時就扛著這個蛇皮袋,裡邊裝著他在老家的一些衣物。陳志傑幾次都想把蛇皮袋給扔了,可父親說啥也不許他扔,說扔了蛇皮袋就把老根本扔了,他就睡不踏實,吃不下飯。上次為開墾草坪種玉米的事,父子倆爭吵起來,老漢一氣之下扛起蛇皮袋要回老家,陳志傑慌忙認錯。可小區哪裡允許種玉米?幸好陳志傑也搞房地產開發,安居小區的老闆是他的一個哥們兒,那哥們兒感念他的一片孝心,開了綠燈。他親自拿上鋤頭挖了草拔了花。老漢這才消了氣。今日父親又唱這一出,陳志傑不能不急。他滿月未過,母親病亡,是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抓養成人。為了不讓他受委屈,父親把幾個找上門的寡婦都推了出去。如今他發了財,怎能讓年邁的父親在農村孤苦伶仃地過苦日子?若真是這樣,家鄉父老鄉親的唾沫星子都會把他淹死!

  陳老漢冷冷地說:「陳老闆,你把事干大了,財大氣粗,我哪敢打你的臉,只會給你丟臉。你還是讓我走吧。」

  陳志傑搶下父親肩上的蛇皮袋,跺著腳說:「爹,你肚裡有氣就打我幾下出出氣。」說著抓起父親的手就往自個的臉上搧。

  陳老漢掙脫了手,黑著臉說:「我再問你一句,欠民工的錢給不給?」

  陳志傑一咬牙,說:「爹,我聽你的。」

  陳老漢不依不撓地說:「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哩。」

  陳志傑從牙縫擠出兩個字:「我給。」

  劉永昌不敢相信陳志傑的話,拿眼睛一個勁地看陳老漢。陳老漢開了腔:「他不給你錢,你再來找我。」

  剛才這一幕,劉永昌清清楚楚看在眼裡,他心裡清楚,這筆債全憑陳老漢幫他討要了。錢還沒拿到手,還得加把火。他雙膝一軟,跪倒在陳老漢面前;「叔,我給你磕頭了!」連磕了三個響頭。

  陳老漢急忙攙扶起他,轉臉又訓斥兒子:「看你把人都逼成啥了。」

  陳志傑青了臉,跺了一下腳對劉永昌說:「明天你叫上肖保義到我的辦公室來拿錢。」

  第二天,他和肖保義一同去了陳志傑的辦公室。陳志傑如數付清了二十萬元的工程款。肖保義也沒有失言,掏出六沓大面額鈔票給他,而且連聲道謝。他掂著六沓沉甸甸的鈔票,感到自己似乎在夢境裡。好半天,他清醒過來,自己不是在做夢,手中的鈔票是實實在在的。他覺得這是個很有前途的事業,值得去獻身。

  俗話說,錢壯熊人膽。劉永昌不熊,腦子又十分的好使,手中又有了這筆錢,便開了個「俠士追薪討債事務所。」美其名曰「事務所」,實際只是他一個光杆司令。打出了牌子,就有顧客上門。又做成了幾筆生意,他愈發信心培增。他在實踐中摸索出一套工作經驗,他把這套工作經驗總結為幾個要點:一要腦子靈,能見風使舵;二要嘴皮子利,能把活的說成死的;三要臉皮厚,能屈能伸能當孫子;四要能裝傻賣呆,敢喝泔水。許多欠債戶往往受不了他的死纏軟磨而不得不付款。但他也有失手時,已經到手的熟鴨子硬是讓人搶走了。

  上個月他去渭南一個縣城去討債。幾經周折,他討回了八萬元債款,是時已經天黑。懷揣現金,他不敢冒險走夜路。為了不露財,他住在了一個不顯眼的小客店,要了一個單間。晚上睡覺時,他將錢裝在貼身衣服特製的口袋裡。子夜時分,他睡得正香,客房的門被悄然打開了,一個布袋套住了他的腦袋,等他醒過神來,取掉套在腦袋上的布袋時,才發現身上的衣服被扒了個淨光,一絲不掛地被扔在地上。他似一頭被打斷脊樑的狐狸,發出了嗚嗚的哀嚎……

  此次失手,他沒有氣餒喪失信心,反而讓他長了見識。俗話說得好,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江湖險惡,獨闖天下不行,必須找個幫手。權衡再三,他決定找老蔫當幫手。

  老蔫的真名叫趙春旺。他上學時是出了名的蔫大膽,平日裡悶頭不語,關鍵時刻出手做事令人咂舌。那時他們的校舍很簡陋,一次上語文課時,突然從屋樑上掉下一條蛇,正好掉在他的肩膀上。老師和同學們都嚇得驚叫起來,他卻毫不懼怕,慢慢伸手抓住蛇頭七寸處,活生生把那條蛇給捏死了。事後同學們給他起了個綽號——老蔫,連老師們都這麼叫他。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反而被大伙兒淡忘了。

  老蔫跟劉永昌同村同歲,小時侯一起玩過尿泥。劉永昌自然對老蔫十分了解。老蔫沒有他腦子靈,嘴笨少言,初中念完沒有考上高中就收了攤,跟著村裡的小包工頭四處打工,優勢是有副好披掛(身體),力氣大,敢玩命。他要找的就是老蔫這號性格的人。

  劉永昌最初找老蔫當幫手,老蔫不肯干。論輩份,劉永昌把老蔫叫叔,可他把老蔫從沒叫過叔。不是他看不起老蔫,是因為他們倆同過學,也是同齡人。他找到老蔫,滿臉堆著笑,遞給老蔫一支煙。老蔫接過來一看是金卡猴王,這煙十元一盒。老蔫抽的是窄板猴,一塊九一盒。老蔫心裡很不服氣,但不得不對劉永昌刮目相看。

  「老同學,跟我干吧。」劉永昌說。

  「幹啥?」

  「我幹啥你幫我幹啥。」

  劉永昌的心眼比篩子底還稠,嘴皮子利索,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把雞說成鴨子,人送外號——社會嘴。他會不會騙自己?老蔫心裡這麼想,可嘴上沒說出來。他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劉永昌,猶豫不決,他擔心掙不到錢。劉永昌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同學,你放心,我騙誰也不能騙你,更不會讓你吃虧。」

  老蔫還是不放心:「咱先小人,後君子。每月多少工錢,你得給我說到明處。」

  劉永昌說每月給老蔫一千二百元工資,並管吃管住。老蔫打小工每天的工資僅是二十五塊,而且並不是每天都有活干,因而家裡的生活水準剛夠溫飽,距小康還有相當遠的距離。所以金錢對他有著極大的誘惑力,讓他無法拒絕。他答應跟著劉永昌干。

  幾天前,劉永昌又接了一筆生意,去終南縣討要一筆工程款,費了一番周折,十萬元的工程款討到了手。有老蔫做保鏢,他心裡踏實了許多。他沒有急於返回,想在終南縣好好玩玩。他帶著老蔫住進了一家星級賓館。吃了晚飯,老蔫乏得要命,頭一挨枕頭就打起了呼嚕。劉永昌卻來了精神,颳了臉,身上噴了香水,出去找小姐樂去了。

  今日返程時劉永昌突然要老蔫理理髮。老蔫對著鏡子一看,形象有礙觀瞻。忙乎了幾天,沒吃好沒睡好人都有點失形了,胳腮胡有寸把長,頭髮亂糟糟的如同雞窩,是得美美容。不然的話,回到家媳婦連個嘴都不會讓他親。

  來到一家髮廊,老蔫坐在理髮椅上,一位女理髮師過來給他圍上白布單,問了聲:「師傅,理什麼式樣?」

  老蔫還未答話,劉永昌在一旁說:「剃光。」

  老蔫一怔,隨即吼了一聲:「不!」嚇了理髮師一跳,不知所措,看看老蔫,又望望劉永昌。

  劉永昌掏出一張「麼洞洞」塞到老蔫手中,說道:「剃吧,過會我再給你細說原因。」

  老蔫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看在「麼洞洞」的份上還是願意了。

  剃光了頭,理髮師剛要刮鬍子,卻被劉永昌攔住了。他看著鏡里的老蔫,笑道;「要的就是這個樣子。」

  老蔫卻快要哭了。這個樣子回到家,媳婦別說讓他親嘴,恐怕連家門都不讓他進。老蔫說出他的擔憂,劉永昌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別怕,回去我跟你媳婦說,保管她笑咧了嘴往你懷裡鑽。」

  出了髮廊,劉永昌帶著老蔫又進了一家超市和一家眼鏡行,給老蔫置辦了一身行頭。劉永昌讓老蔫脫掉身上那皺巴巴的西裝,換上新行頭。

  穿衣鏡里的老蔫變了模樣,身著黑色綢衫,敞著懷,露著黑森森的胸毛,腰扎一根練功帶,穿一條皂色老闆褲,足蹬一雙千層底布鞋,光頭泛著青光,一副無框小圓墨鏡架在布滿鬍子的寬臉上,簡直就是電影電視裡的黑老大的翻版。乍一看鏡里的人,老蔫自個都嚇了一跳,這還是他嗎?劉永昌在他身後卻擊掌叫道:「嫽得很!嫽得很!」

  老蔫在電影電視裡見過這樣裝扮的人,不是流氓就是歹徒,都不是正經人。他惱火起來:「你把我弄成了這個熊樣,還說嫽得很。」說著要脫掉這身行頭。

  「別別!」劉永昌急忙攔住他,隨後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笑道:「老蔫,這叫咬人不咬人,先把勢紮起來。我早就想扎個勢,可惜沒你這身披掛,也長不出你這絡腮鬍。」

  劉永昌還有個外號叫瘦猴。他長得跟高粱杆似的,尖下巴稀稀拉拉的不成氣候地長著幾根鬍子,雖然穿著一身名牌西裝,但咋看咋沒氣派。老蔫瞥了他一眼,有點得意地說:「要說扎勢你可就比不上我。」

  劉永昌說:「現如今在外邊闖蕩,不把勢紮起來就根本弄不成事,還處處遭人欺負。」

  老蔫心想,給誰干都是干,劉永昌給的工錢高,自個為啥不干?就點頭答應了。

  在歸途的大巴車上,他們遭遇到了劫匪。劉永昌這一招還真靈,老蔫的裝束打扮加上他的蔫乎勁,還真把那幾個劫匪震住了,夾著尾巴溜了。

  劉永昌也仗義,下了車給老蔫了一個紅包——10張「麼洞洞」。老蔫嚇了一跳,把錢拿在手看了半天,他懷疑這錢是不是真的,確信無疑之後,便覺得富起來也不是太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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