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2024-10-08 11:46:53
作者: 李強
出乎江浩哲的預料,陳宗的電腦竟然防護得異常嚴密,入侵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陳宗上網居然使用了代理伺服器,這讓江浩哲一時難以鎖定他的IP位址。不過,這非但沒有難倒江浩哲,反倒是激發了他的好奇心,更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通過代理伺服器上網,那代理伺服器上一定會留下他上網的痕跡,只不過要多費些周折。
對於江浩哲來說,這算不得什麼難題。他現在是刑警隊的技術顧問,他有權直接調取到代理伺服器的日誌。儘管如此,在如此龐大的數據中尋找陳宗的「足跡」,無異於大海撈針。用了足足幾天時間,江浩哲準確地追蹤到了陳宗的IP。
新問題卻接踵而至,陳宗電腦幾乎沒有任何漏洞,他好像總是第一時間把微軟的補丁打好,來賓帳戶也被禁用了,好不容易破解了Administrator帳戶的密碼之後,江浩哲發現自己被騙了,這個帳戶名不符實,它不是真正擁有管理員權限的Administrator,而用這個障眼法的帳戶登陸電腦,江浩哲也只能是一無所獲。
陳宗電腦的帳戶總共有十幾個,狡兔三窟,哪個帳戶才真正擁有管理員權限呢?
江浩哲甚至開始相信陳宗真的是什麼網絡公司的老總,要不,他怎麼能這麼精於電腦防護呢?此時的江浩哲已經連著好幾天不眠不休了,眼睛熬得通紅,換了別人,早就放棄了,可偏偏他不是別人,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斗紅了眼的小公雞,到了這個份上,才真叫是欲罷不能。
雖說靳茹芸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但她不是鄭薇拉,不會對江浩哲漠不關心,也不會對他做的事情視而不見。她搞不清江浩哲每天夜裡都在忙活什麼,她覺得,既然江浩哲有意避著她,自然就是不想讓她知道,她也不想多問,但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他,「我說你可得注意休息,勞逸結合,不要犯軸,不要一根筋,不要只想著向前沖沖沖,不要總是一條道走到黑,有時候遇到了問題要學會繞著走,懂嗎?」
在靳茹芸的眼裡,難道自己是這樣的人嗎?江浩哲想了想,她還真是沒冤枉人,自己還就真的總是愛挑硬骨頭啃,這不是軸是什麼?兩軍對壘打仗,不也是要先找到敵人的薄弱環節嗎?這麼一想,江浩哲突然就開了竅,為什麼不能繞個彎,去找一找關六和小鐘的電腦呢?
早在幾天前登陸陳宗郵箱時,江浩哲就已經知道了關六的郵箱號,卻一點兒也沒想著進去看看,要不怎麼說自己一根筋呢?
江浩哲先是進了關六的郵箱,這對於他來說,就好比是探囊取物,不用費吹灰之力。
關六沒有刪除郵件的習慣,就算陳宗提醒他刪掉了,他也只是刪到了垃圾箱裡,也就是換了個地兒存放罷了。
關六的郵件基本有兩大類,六成多來自交友網站,三成多是和搜尋引擎公司的業務往來。在這些「業務」中,江浩哲甚至發現了幾年前自己製作的網頁。江浩哲的第一個猜想基本已經能夠得到證實:就算陳宗開了網絡公司,這家公司的主體業務也是製作釣魚網站,自己不但成了他們的幫凶,還被蒙在鼓裡這麼久。而更可怕的是,這些釣魚網站都沒有下家,也就是說:陳宗和他所謂的公司本身就是釣魚網站的使用者和受益者。江浩哲還是不願相信越來越接近的真相,他想,也許,這些網站是用另外的郵箱發送給下家的,比如,小鍾。
不過,江浩哲沒有在陳宗和關六的通訊錄里找到小鐘的郵箱,他只得通過IP查找到了小鐘的電腦,破解了一個簡單的密碼之後,他在小鐘的電腦里有了發現。
有一個文件夾叫「員工檔案」,打開一看,江浩哲才真的吃了一驚,裡面都是身份證、銀行卡等個人信息,還有他們的照片,粗粗一算,足足得有五六百人,陳宗的網絡公司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規模!再一細看,就更不對頭啦,這些照片上的所謂「員工」,手舉身份證,臉上喜洋洋,卻個個灰頭土臉,怎麼看怎麼就是村裡的留守老農民,哪兒有一點像是IT精英?這也太不靠譜了吧?再看身份證號,這些人可不是來自五湖四海,他們就扎堆兒在幾個村子……江浩哲的心哇涼哇涼的,他明白了,這些身份信息是陳宗買來的,可陳宗買這些身份信息幹什麼呢?僅僅是倒買倒賣那麼簡單嗎?
接下來的發現,江浩哲的心就不再覺得涼了,他的血衝到了腦袋頂兒,身體都就像燃燒起來一樣,他憤怒了。他看到的是小鍾為陸無昕製作的明信片,還有偽造的中國文化報、中國藝術報的宣傳版面--這在江浩哲看來就是鐵證如山了,陳宗正是陸無昕國畫騙局的組織者、實施者。
這時,陳宗卻把電話打了過來。
這也有點兒太過巧合了吧?
看上去,陳宗這些日子過得還算安穩,波瀾不驚,無所事事,消遙自在,就差提籠架鳥、飛鷹走狗啦。關六杳無音訊不去管他,他給小鍾放了長假,也是覺得賺得盆滿缽滿,既要好好歇歇,更要避避風頭,等一切真正消停了,再做下步的打算。
這也就正說明他心裡一點兒都不踏實,他總是慌得很,從來都沒有這麼慌過。關六到底怎麼了?他的失聯究竟會不會造成更大的危害?凌冬軍平白無故損失五百萬,他會不會在事後報警?如果報警,面對涉案數額如此之巨的詐騙案,警方是不是會全力以赴?中國的事情就怕認真二字,但凡認真了,就沒有幹不成的事,好就好在中國人習慣了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唯一不好糊弄的就是江浩哲,這人主意正,愛鑽牛角尖。
這幾日,陳宗更是惴惴不安,他懷疑自己的電腦正在遭受攻擊,雖說他自信對電腦防護得夠嚴密,可在無孔不入的黑客手下,誰能確保萬無一失呢?更何況,這個黑客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就是江浩哲。這不是推測,更不是瞎猜,除了他,還有誰這麼執著到冥頑不化地一次次失敗一次次繼續嘗試呢?
陳宗猶豫過,他想過斷網,也想過把硬碟拆下來大卸八塊,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並不怕江浩哲知道,甚至,他希望江浩哲能早些明白。
而現在,他的電腦消停了,對方沒有再試圖闖入,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放棄了,二是他得手了。
陳宗覺得是時候給江浩哲打電話了,成敗在此一舉,他心存希望,此時的江浩哲已中籠中之鳥。
「怎麼會這樣?」不等陳宗開口,江浩哲就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
陳宗的心還是禁不住一沉,「你都知道了?」事情究竟會向何處去,他心裡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你打算怎麼辦?」
這真是個讓江浩哲糾結的問題。對於江浩哲來說,陳宗是他這輩子難得的一個朋友,甚至說得上是唯一的朋友。江浩哲的特殊身世,讓他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有陳宗,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如影隨形,讓他有了一種想依靠的感覺。遠的不說,就說最近,在畔畔的事情上,他挺身而出,拔刀相助,不但收留了自己,而且出謀劃策,保護了自己,在現代社會中已難見這樣的義氣了……
我打算怎麼辦呢?沒錯,他設局騙了那個畫家,可這關我什麼事?雖說我是刑警隊的顧問,可我提供的只是技術支持,我不是警察,我沒有搜集案件線索和主動破案的義務。更何況,那個畫家的案子也只是一份外省的協查通報,刑警隊的其他人,誰還會注意到有這樣一個案子?誰會想到,做下這個案子的人就在本地?……
我能怎麼辦呢?誰叫我知道了真相呢?苦苦追索了這些日子,當真相擺在了面前,我卻更加無能為力,無論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都是背叛,要麼背叛朋友,要麼背叛良心!幾年前,當我苦苦查找到Williams下落的時候,靳茹芸就曾質問過我,「真相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什麼我就總要在一個地方摔跟頭呢?為什麼我就不能吃一塹長一智呢?
這就是真相,真相永遠比我想像得更殘酷。
「怎麼說呢?我們不過是利用了人們的貪婪罷了,天上不會掉餡餅,可就是有那麼多人,他們就相信會有天大的餡餅砸中自己,他們甚至天天盼著那個餡餅掉下來。你看看那些買彩票的,賭博的,還有相信什麼高額利息,把老本都拿去搞所謂投資的……」
「好了,別說啦,他們貪婪,那是他們的錯。或者,那也不是他們的錯,人性就是如此。當年宙斯把潘多拉送到人間,正是潘多拉打開了那個魔盒,把各種各樣的災難從盒子裡釋放出來,傳說第一個飛出來的災難就是貪婪,緊接著飛出來的才是殺戮、恐懼、痛苦、疾病、欲望……為什麼第一個飛出來的偏偏就是貪婪呢?比起殺戮、恐懼、痛苦、疾病、欲望,難道貪婪難道更可怕嗎?也許,宙斯正是利用了潘多拉的貪婪,你想,別說人,就連神也避免不了貪婪……」
江浩哲說得心平氣和,這讓陳宗暗暗慶幸,的確,連神也避免不了貪婪,連宙斯也可以利用人們的貪婪,我們就不能利用一下嗎?
「人人都避免不了,你就能避免得了嗎?既然你我都避免不了,那你我的貪婪是不是也會被別人利用了呢?」
「唉,我明白了人的貪婪,才努力做到不貪,最起碼,我知道怎麼能不被人利用。」
「你不貪婪嗎?那個畫家的八十多幅畫,那是多少錢?幾百萬?還是幾千萬?這不是貪婪嗎?還有凌冬軍那五百萬,我想你也騙到手了吧?這不是貪婪是什麼?」
江浩哲這話說得有點兒沖,陳宗聽了,心裡反倒踏實了,他嘴角微微揚了揚,說:「凌冬軍的五百萬,已經到手了,我給了小鍾一百萬。這樣,我給你留了兩百萬,你先花著。」
陳宗不說這還好,一提到分錢,江浩哲的火氣便真的按捺不住了,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貪婪嗎?這無異於對我人格的赤裸裸的侮辱!「兩百萬?算什麼?收買?封口費嗎?對不起,不是我的,一分錢我也不會要,無功不受祿!」
「怎麼是無功不受祿呢?這是你應得的。」
「什麼?我應得的?」江浩哲狠不得從電話里把陳宗揪出來,狠狠地扇他倆耳光。你幹壞事你做惡,我裝聾作啞也便罷了,可為什麼臨死拉個墊背的?讓我也深陷其中,「你!你!是想把咱們兩隻螞蚱綁在一根繩上?我是不會接受的。還有,過去我從你那裡領過的工錢,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陳宗沉默了半晌,心裡想著,你說的對,現在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接受不接受都是,這個事實你改變不了了。不過,他沒有這麼說,他不想徹底激怒江浩哲。「好了好了,這錢,你不要也不要緊,我先收著。其實,何必和錢較勁呢?你什麼時候用著了,你就張口,算我借你的。誰叫咱們是朋友呢?」
朋友?江浩哲的嘴唇有些哆嗦,這曾經是個多麼神聖多麼美妙的字眼啊,可惜的是,現在,這個名稱被玷污了。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屬於他的東西太少了,親生爸媽沒有了,「親生」兒子也沒有了,現在,連唯一的這個朋友也沒有了……自己是上輩子造了多大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