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2024-10-08 11:44:24 作者: 李強

  正在這時,江浩哲接到了父母電話,他們火急火燎地說,鄭薇拉肚子疼得厲害,問是不是快要生了。

  江浩哲不得不從紛繁複雜的思緒中跳出來,讓他們趕快打車去醫院,自己也會很快趕過去。

  放下電話,靳茹芸問,是不是薇拉要生了?江浩哲說,我也搞不清楚狀況,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啊,我先送你回家。

  靳茹芸不肯,說,生孩子的事比天大,可不敢耽誤,你問問他們打著車了嗎?要不要你去接一下?

  江浩哲說,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找到Peter,這事兒也耽誤不得。

  等江浩哲趕到醫院,鄭薇拉已經進了產房。

  父母正焦急地站在產房外,他們一見江浩哲便說:「在車上,羊水都破了,真懸啊!」

  江浩哲安慰他們說:「進了產房,一切就好了,放心吧。虧了你們在家。謝謝你們。」

  產房外有一條長椅,空著,江浩哲和父母誰也沒有坐。

  看著父親在走廊里走來走去,看著母親一動不動地盯著產房的大門,江浩哲突然覺得,他們好像真是沒什麼生孩子的經驗,鄭薇拉肚子疼,說不定是宮頸口開了,他們卻還要打電話問是不是要生了,難道他們真的沒生過孩子?

  

  江浩哲在手機上登陸了「寶貝回家」網站,他過去也常常進來轉轉,他特別留意的是「家尋寶貝」那個版塊,總希望能看到什麼,勾起自己的回憶。不過,今天他第一次有了登記尋親的衝動,可是打開登記表,他卻什麼都不知道,別說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真名叫什麼、小名叫什麼、親人叫什麼,就連一點點關於家鄉的線索都沒有,連一條河、一棵樹、一座山、一架橋的印象都沒有,夢裡只有火車、人們的屁股、冷冷的床、豬圈裡的豬……孩子的眼睛只看到了這些東西,這些地方還都不是自己的家!

  為什麼等待一個生命的降臨是如此漫長?

  江浩哲收起手機,還有一條路可走,去採集DNA。

  終於,護士先出來報喜了:男孩,三點四千克,母子平安。

  江浩哲的腦子真的很木,一個「三點四千克」足足讓他換算了半天。

  又過了一會兒,兒子被護士用一個小車推了出來。他安靜地閉著眼睛,紅撲撲的小臉水嫩嫩的,好像輕輕一捅就會破了似的。

  就這麼一眼,江浩哲心中的一切就都融化了,親生爹媽是誰已經不重要了,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就算永遠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在哪兒,但兒子是自己不折不扣的親人,有了他,就有了和自己相依為命的人。

  住院這幾天,江浩哲一步也沒離開過病房,夜裡就在旁邊的沙發上迷糊會兒,母親幾次說要替換他回去休息,他卻捨不得離開兒子,就連護士推孩子們去體檢或者洗澡,他也一路陪伴,隔著玻璃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錯眼珠的工夫,就被護士搞混了,說實話,孩子們一個個還真長得差不多。

  讓江浩哲放心不下醫院的還另有原因。自打孩子呱呱落地,他一沒顧得上給朋友們發簡訊報喜,二更不敢發微信朋友圈向全世界莊嚴宣告,可是,他還是立刻開始接到各色各樣的推銷電話,賣奶粉、奶瓶、奶嘴的,賣紙尿褲、爽身粉、護臀膏的,也有淘寶、京東、亞馬遜等等購物網站發來簡訊連結,江浩哲可不敢隨便點,誰知道這是不是這些網站的啊?還有推薦月嫂的,推薦催乳師的,推薦嬰兒游泳館的,甚至還有的竟讓孩子參加英語早教學習,江浩哲說,孩子還不會說中國話,就要學鳥語嗎?人家也不氣惱,耐心地說,學英語要趁早,等他開口說話,一張嘴就是兩國語言!江浩哲只得先掛了電話,他哪有工夫跟他們閒扯淡啊!有時候,他就想,除了醫院知道孩子提前生產了,那些商家們還有哪些途徑會知道這些呢?他覺得不寒而慄,現代社會中人的一切簡直都是透明的,你走在大街上,就好像赤裸裸地被人盯著,盯得你毛骨悚然。

  因為提前生產,鄭薇拉還沒下奶,寶寶只能喝配方奶粉,江浩哲早就準備好了幾種進口配方奶粉,怕寶寶喝哪種喝不慣。孩子一哭,江浩哲就得趕緊沖奶粉,小傢伙還挺能吃的!能吃好,能吃身體才壯啊!

  父母往返於醫院和家之間,送來了濃濃的米粥、無鹽的豬蹄湯、怪腔怪調的醪糟……沒有一樣不是催奶的,喝得鄭薇拉直皺眉頭,江浩哲鼓勵她說,喝吧,為了寶寶,下了奶,寶寶就享福了。

  父母還給他帶來了筆記本。寶寶很能睡,寶寶一睡,鄭薇拉也跟著睡,江浩哲便利用這點兒空隙,側歪在沙發上,抱著筆記本,尋找Peter的下落。

  他徵得靳茹芸的同意,進入了她父母的手機系統,取得了他們近期的通話記錄,根據通話時間、通話時長、通話密度、通話頻次等分析,在靳茹芸母親的手機里,發現了兩個可疑的通話人,他們在靳茹芸出國旅遊前和旅遊中相當頻繁,有一天竟然聯繫了七八次,平常一天也要通話三四次,個別的通話時間長達二三十分鐘,而且常常是這個電話剛掛,就撥那個電話。江浩哲判斷,這兩個電話,應該一個是中間人,另一個就是收養Peter的人了。

  哪個才是他要找的收養人呢?

  江浩哲想起了陳宗,解決這樣的問題,他的辦法肯定比自己更直接,說不定,他打個電話就能查個水落石出。

  可是陳宗卻在祝賀他喜得貴子之後,說:「你忘了那句話了?真相有那麼重要嗎?這可是靳茹芸親口說的,我看,你最好還是別管這事兒啦!」

  江浩哲不明白陳宗怎麼突然是這種態度,現在是靳茹芸的兒子丟了,而他是最應該施以援手的啊!

  不去管他,江浩哲自有辦法,只不過要費些周折。

  他一直向前查找通話記錄,發現其中一個電話A早先從未聯繫過,而另一個電話B之前聯繫過,而在最近頻繁聯繫之前,還是靳茹芸母親先撥過去的。這就基本可以判定了:B只是中間人,A才是收養人。

  可是,怎麼才能找到A呢?直接登陸A的手機,是最直接的辦法,但可惜的是,機主沒有淘寶帳戶,沒有支付寶帳戶,沒有關聯任何信用卡,甚至沒有關聯郵箱,微信倒是有一個,可他卻從不發朋友圈,沒有任何蹤跡,江浩哲無從下手了。

  對手機GPS定位嗎?要在以往,他可能只會這樣做,但手機總在運動,非得通過對大量時間點的定位之後,才能確定手機主人的大致活動軌跡,然後判斷出他的家到底在哪裡。這是個笨辦法,需要的時間太長,靳茹芸等不得,江浩哲也耗不起。幾天沒回家,他連個洗澡的地兒都沒有,房間裡又熱,一會兒就是一身汗,他的褲襠都被淹掉了,百爪撓心似的,奇癢難耐。而尋找Peter下落本身,還不只是消耗些體力那麼簡單,他常常恍惚地覺著自己就是那個Peter,他比Peter更急切地想找到自己的家,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次巨大的精神折磨。

  也許可以進入移動運營商的系統試試,現在的手機都是實名登記的,查到了開戶信息會有所幫助,但這也費時費力,就算有了身份證號,也未必登記住址,最後還不是要進入公安戶籍管理系統?再說,現在社會流動性這麼大,有多少人會住在自己的戶口所在地?

  要是陳宗肯幫忙,一定不是問題。陳宗不在,但陳宗的辦法可以用。

  江浩哲試著給那個A撥了個電話,通訊錄上顯示的姓名是方原。

  電話接通了,是個女的。

  「您好,請問是方女士嗎?」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快遞公司,我們這兒有您一份快件,可能是地址搞錯了,投遞員沒能投遞成功,您能把家庭住址說一下嗎?我來記錄一下。」

  對方猶豫了一下,溫和地說:「對不起,可能不太方便,你能理解嗎?現在社會上騙子太多了。而且,我最近也沒網購,我從來不網購的。」

  「噢,也許是別人寄給你的!」

  「可,一般他們會先打個電話的,謝謝!」

  「別掛,方女士,您讓我們很為難,如果您拒絕告訴收件地址,我們只能把快件退回去了,這樣我們就一分錢也掙不到,您能理解我們嗎?」

  「嗯,好吧,你說說看,寄件人的地址是哪兒?你不是說可以退回去嗎?」

  江浩哲的汗都流了下來,這女人,太精明了。突然,他急中生智,有了主意,「讓我看一下,噢,就是本市……」他報出了靳茹芸家的地址,希望她知道這個地址,說完了,他還補充了一句:「物品這一欄還寫著,嬰兒用品。」

  方女士立刻說:「好吧,我知道了,是一個朋友給孩子的東西。你手頭有筆嗎?方便記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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