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2024-10-08 11:44:09
作者: 李強
「我這當騙子的就不該罵人家騙人,終歸也算得上是同行,不過他們也該罵,誰叫同行是冤家呢?要我說,這世道,騙子這麼多,騙了也就騙了,別人騙了你,你可以再到別人那裡騙回來,就看誰本事大了不是?」關六越喝越起興,一邊剝著花生毛豆,一邊脫了鞋,把長滿腳氣的臭腳丫子壓到屁股下面,半盤著腿,又抱怨上了……
關六的故事
關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公園草坪上。草坪是高羊茅的,這種草坪在北方比較普遍,經濟實惠,但由於疏於管理,長滿了雜草。這讓關六覺得安全,看來,沒有噴灑太多的農藥。
他活動了一下四肢,胸部、後背、大腿、腳踝有幾處還在隱隱作痛,但他還是長舒了一口氣。他懶得去摸錢包和手機,它們肯定不在自己身上了。
這無異於搶劫!他忿忿地想著。
他坐起來,這才發現草坪里不但長滿雜草,還遍布了狗屎。他脫下T恤,那上面果然沾了狗屎。
他罵了一句髒話,他覺得這髒話是衝著自己罵的。
真的怪不得別人。
他乾脆就光著膀子,T恤上的狗屎比撕扯出的大口子更讓他難堪和噁心!
幸運的是,他們給他留下了那部只能撥打電話和發簡訊的手機。
他一邊給國子撥電話,一邊環顧四周,想確定一下身在何處,好叫國子給他送點兒錢來。
可是國子的手機居然關機!這小子!
他一遍一遍地重撥著,每撥一次,心中的煩燥就增加那麼一點兒,當這煩燥累積到了一定程度,他把手機使勁地摔到了高羊茅草坪上。這個破手機,超不過一百塊錢,連強盜都不要。但是他走出了幾步,還是把手機揀了回來,手機居然絲毫未壞。
他相信,他的褲子上肯定也沾著狗屎,但他既然不能脫下它,那就不要去看,眼不見心不煩,就當那狗屎不存在吧!
這兩天,國子始終在他耳邊叨叨什麼右眼皮子跳的事,媽的,沒想到,這小子跳了好幾天的災,卻應驗到了自己身上。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有人明明遠遠瞥見了關六,卻馬上把目光移開,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繞過去,避之唯恐不及。
關六想:我有那麼狼狽嗎?
他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胸肌,那是在家裡種地時自然生長出來的。多少女人喜歡得不得了,在床上,她們像他對她們的胸部感興趣那樣,對他的胸肌又是親又是捏的。可是在陽光下,她們卻生怕看上它一眼。裝什麼裝!
他就偏偏地把那兩大塊結實的肉挺著,光明正大地,坦坦蕩蕩地,迎著行人,特別是女人,驕傲地尋找著他和國子租住的那個地下賓館。
他甚至覺得,這樣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比他以往任何時候,精心打扮,捂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地躲避著監控探頭,都要揚眉吐氣!都要意氣風發!
這條大街,就像是一條永無盡頭的T台。他甚至想把那條沾了狗屎的褲子也脫掉!
餓得實在前心貼後背了,國子才進了就近的一家成都小吃,點了一碗最便宜的紅燒茄子蓋澆飯。等飯上來了,他又往裡面倒了好些辣椒麵。他一邊吃一邊想,也許今天真的是諸事不宜,既然六哥不來,那吃過飯,他就乾脆打道回府算了。
可偏偏,當國子從成都小吃出來的時候,他看見了六哥,他的心裡稍稍踏實了些。
關六向國子走過來。
這讓國子很詫異,因為六哥說過,在工作時間,他們要儘量避免接觸,所以,他剛剛看見了六哥,卻沒敢走過去同六哥打個招呼,儘管他很想這麼做。
關六徑直從國子身邊走過,國子差點兒就要問他遇到了什麼麻煩,怎麼這麼晚才來,可關六朝他使了個眼色,他們便相跟著離開了。
他們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直到拐進一條小胡同,四下里沒人,也沒有任何監控設備了,關六才回過頭來,說:「媽的,你小子為啥關機?」
國子狠狠地罵了一句,說:「丟了。」他沒有實話實說,他知道,說了實話,六哥不但不會同情他,反而可能會罵他笨罵他蠢。
好在六哥沒有追問手機的事。
「你那眼皮子還跳嗎?」
國子沒想到六哥會關心他眼皮跳的事,什麼時候他這麼細心了呢?「好了,不跳了。」
關六胡嚕了一下他的腦袋,那動作有點像是扇了他一巴掌,「媽的,我就納了悶了,你眼皮子跳,卻讓我倒了霉。算啦,就當是破財免災吧!」
國子這才注意到六哥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問:「怎麼?你挨打了?誰?」
「唉,你不知道,我是劫道的碰上了黑李逵!」關六大致把昨天晚上的事兒對國子說了一遍。
原來,關六在陌陌上約了一個叫莉莉的女孩,他準時赴約,卻遲遲不見莉莉出現,等莉莉終於來了,沒說幾句話,卻拉著他說找一家清靜的咖啡館,可以好好聊聊。他一心想著能直接開房,可也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理兒,便百依百順地跟著莉莉走了。事實上,莉莉帶他去的卻是一家紅酒館。他想,喝酒好啊,酒能助性。可紅酒剛上來,一杯都沒喝完,店員就跑過來叫他先買單。一看帳單,他傻了眼,這分明就是一家黑店嘛!自己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他便同店員理論起來。倒是莉莉更積極地張羅著他把帳結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硬。這時候,他可不管這婊子的性暗示了,她跟他們肯定是串通一氣的。再說,他出來泡妞,從來只帶個開房錢,再多他也沒有。
關六對國子吹噓他如何如何神勇,如何如何單人PK群毆。國子卻沒有傻到那個程度,他看得出來,六哥沒沾到什麼便宜,人家敢開宰人的黑店,哪能沒有幾把鋼刀?可他並沒有戳穿六哥。
關六卻越說越心虛,後來乾脆打住了,拍了拍國子的後腦勺,說:「你六哥以後再找女人,都他媽有心理障礙啦!走!開工!」
國子沒有動,問:「今天還開工?」
關六瞪了他一眼,問:「你手機呢?」
國子想:六哥真是給氣糊塗了,剛剛問過,怎麼又問?「丟了。」
「那還不趕緊掙錢,去買個新的!那包錢你沒整丟吧?」
國子把「道具」掏出來讓六哥看了一眼。
關六說:「把錢包借我使使,我的錢包也丟了。」
關六一邊吃著烤串,一邊用手摳著腳趾縫。
「我們那些小把戲,越來越沒人信了,有時候個把月都開不了張,有的人甚至你剛一開口,就一把抓住你,要把你扭送派出所,好在我們大小伙子,身大力不虧,再說了,我們也只敢找那些上了年紀的,就算跑,他也跑不過你。這也逼著我們不得不想新辦法,找新出路。」
關六時不常地使勁嗽一下嗓子,把一大口痰使勁兒地吐到地上。
「這個國子,想起他,就來氣。說走就走,我落了單,原來的那些個點子全都廢了,更沒法幹了。沒法干就想新法子,我也去騙過手機,不過那玩意兒值不了多少錢,我也打電話,人家一接,張口就叫爹,叫娘,等他們一答應,我也裝成公安局說他兒子犯了事,給抓進了局子,結果怎麼樣呢?話費沒少出,沒一個人信,我這演戲還真不成,最要命的是,電話得一個一個打,又不會怎麼改號,人家一看來電話的是個手機號,換了我我也不能信。」
陳宗覺得這關六粗人一個,點子有些,膽子有些,就是層次太低。
「干我們這行,一條道走到黑不行,必須得升級換代,現在是網絡時代了,可我們的手段還停留在封建時代,這怎麼行?我就總想著弄個釣魚網站,弄個偽基站,群發簡訊,風吹不著,雨打不著,不用挖空心思,不用拋頭露面,也不用怕滿大街的攝像頭,多好。」
陳宗簡直想放棄和關六的合作了,也許他只配去干一個街頭的騙子。但關六接下來的話,他又開始對關六刮目相看。
「不管是過去我那些面對面的騙術,還是現在網上那些背靠背的騙術,其實都一樣,只不過騙術加上技術之後,就更容易,更隱蔽。我覺得吧,沒有面對面騙過人的,就不會背靠背地騙人,因為啥呢?因為他不懂察言觀色,更不懂得人心。人心是個啥呢?看看那些個上了當受了騙的,他們就是抵擋不住一個貪字,貪錢的,貪色的,貪名貪利的,貪生怕死的,貪圖地位的,貪圖享受的,貪圖健康長壽的,總而言之,都是起了貪念,這貪念一起,就立刻被豬油蒙了心。」
這些道道,陳宗心裡也明白,但卻說不出來,更不可能做得出來。聽了關六的一席話,再想想他自己的那些騙術,還只是停留在「搏取同情」這個層次,與關六比起來,真的就只是小兒科了。
就這樣,陳宗和關六順理成章地聯起了手。關六實現了他的轉型升級,陳宗也在開始華麗轉身,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