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2024-10-08 11:43:28 作者: 李強

  陳宗進山去了張媽那個村子,山青水秀,真是遊玩放鬆的好地方,他也真的當了一次爬山客,白天爬山,晚上就住在老鄉家裡和他們拉家常,拉著拉著就拉呱到張媽,她的離婚並不假,雖然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個啥,但陳宗還是從零零碎碎的隻言片語之中,梳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

  男人們大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來的就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隊--三八是婦女,六一是兒童,九九是老人--張媽的丈夫也就跟著去城裡打工。沒什麼本事,他們只能出苦力,有那麼兩三個受不了這份苦累,總想著找一個輕省些的活兒,正好一家什麼公司招人,他們順順噹噹地進去了。沒想到,所謂的公司卻是一個碰瓷的團伙。團伙的頭頭指揮這幾個村民上街,專找那些走自行車道的、走應急車道的、非法夾塞併線的,看見了就往上靠,再往旁邊一摔,然後就紛紛圍上來訛人。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你摔了,可要是不受點兒傷,就訛不著什麼錢,後頭還有一大堆人等著分哩。於是他們事先就得把自己弄傷了,磕破膝蓋,在胳膊上劃道口子,甚至折斷手指……反正傷越重,錢也就能越多。

  村民們說,沒人瞧不起他們,城裡堵車,在他們看來,堵著的都是真金白銀,誰家的房子不是這麼蓋起來的?張媽的閨女上高中讀大學,不也是花的她爹的血汗錢?張媽的婆婆公公生病住院,就連死了出殯,花的不還是這些血汗錢?

  可張媽卻不願讓丈夫再這麼幹了--村民們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些嘲笑的味道--她並不是擔心丈夫的安全,而是覺得這麼訛人不地道。哭了鬧了幾次,她丈夫還真就不幹了,也不進城了,就在家裡呆著。他不干又不是因為張媽哭了鬧了,他是找到了另一個門路。

  村裡有個劉寡婦,可能是生理上得不到滿足,就專喜歡給人保媒拉縴,這本是件積功德的好事。可看著那些家裡頭有男人能去外頭掙錢的,一個個都蓋起了新房,她眼氣啊,眼氣來眼氣去,就動起了歪腦筋。保媒拉縴,磨破多少嘴皮子,磨爛多少鞋底子,說合成了,人家給你抓把喜糖,再給你三五百錢就頂了天了,等進了洞房,早把你個媒婆子拋到一邊子啦。

  別的她不會幹,就這麼張三寸不爛之舌,那就還說媒。可是年輕的女子都進了城,水靈點兒的,有點兒文化的,哪個不是一門心思往城裡嫁?不水靈,沒文化的,寧可在城裡飯館端盤子刷碗,也不願再回到這山溝溝里來,也有膽子大、潑辣些的,就入了髮廊,專門伺候男人,她們回家來也打扮得妖里妖氣,可那也沒人嚼舌頭,人家畢竟是把錢給掙回來了。年輕男子也都進了城,可他們在城裡也還只能是光棍,打手槍打到三十來歲,實在熬不住了,還得回來找媳婦。

  僧多粥少,媒還得說,那就不真說。

  劉寡婦有辦法,說動了娘家侄媳婦,等到年節男子們回家相親的時候,把她換個名字、變個身份、改個年齡,介紹給張三、介紹給李四、再介紹給王五、趙六……見個面,吃個飯,問他們中意不,別看這侄媳婦結了婚生過娃,還有那麼幾分姿色,光棍久了的男人哪個還說得出個「不」字?中意就好辦,那就得拿幾千塊錢見面禮表表誠意。隔天,孤男寡女地約出去散散步,學著城裡人的樣子拉拉手,回來再問願意不願意把親事先定下來,男人們早就被勾去了魂魄,爹媽們也想著,年節就這麼幾天,要能早點兒把親事定下來,也算了了一樁心愿。這麼想就好,那就再拿出幾千塊錢把親定了,然後是彩禮錢、服裝錢、首飾錢、看家費……這些男人在外打工雖說苦啦啦的,捨不得吃、捨不得喝、捨不得嫖的,可還是掙回來了些錢,既然是人生的頭等大事,此時雖然心疼,也就捨得了。等到劉寡婦覺得沒什麼油水可榨了,這侄媳婦馬上也就該人間蒸發了……

  假相親,陳宗聽說過,不新鮮。既然是相親就是兩家人的事,媒婆有了,姑娘有了,那起碼還缺姑娘的爹媽,要不這戲可沒法演。張媽的丈夫就扮上了姑娘的爹,劉寡婦也不讓他多說話,免得說多了漏餡,有吃有喝有錢拿,他自然樂不可支。

  這時候,張媽已經在陳宗家當保姆啦,家裡的事她不知道,也就相安無事。可後來,她丈夫鬼迷心竅,見媒婆和姑娘是戲裡的主角,多勞多得也是應該,便想著過年的時候閨女放寒假,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也出去相相親,賺點兒錢。

  

  張媽一聽這些,把丈夫大罵一頓,再加上年輕的時候,丈夫上過劉寡婦的炕,現在又不清不楚地糾纏在一起,一氣之下,便離了婚……

  來龍去脈看上去是整清楚了,陳宗卻覺得更為可疑了。

  看看這些山野村夫,他們一個個都以行騙為榮,要知道,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南方,陳宗就見過類似的村子,先是一兩家靠著某個騙術富了起來,親戚帶親戚,熟人帶熟人,接下來就一傳十十傳百,村民們一個接一個地加入到行騙的隊伍中。開始,他們還只是各干各的,後來,越干越大,竟然形成了專業化的分工:有編劇本的,有使用偽基站群發簡訊的,有進城裡張貼小GG的,有辦卡的,有取款的,當然還有演「戲」的,生旦淨末丑,每個人就只干整個行騙鏈條上的某一個環節,就像工廠里工人在生產線上做工似的,一條龍,分工合作,各司其職。村民們共同實現了富裕,家家都蓋起了二層小洋樓,形成了各具特色,各有絕活的「詐騙之鄉」「詐騙之村」,更形成了「以騙為榮」的價值取向和價值追求。

  在這樣的價值取向和價值追求之下,她丈夫出去打工,走的都是歪門邪道。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又能好到哪去?進城打工,遇上自己這麼好的人家,不打歪主意才怪。而離婚,就更說不通了,為了年輕時的一段風流韻事,怎麼可能?要知道,對山里人來說,離婚是一件比天還要大的事,特別是對女人來說,她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觀念根深蒂固,不到萬不得已,女人是絕不會提出離婚的。說不定,這個主意就是她和丈夫合夥想出來的,既然她丈夫能假相親,怎麼就不能假離婚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