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對你有多好
2024-10-03 03:16:28
作者: 夜合
「夢到什麼了呢?」他聲音低沉,雙肩松垮了下來,是在人前從未有過的模樣。
男人喃喃自語。「又想起你那個行舟哥哥。」
「他對你很好嗎?」
「有多好?」
如一滴濃墨滴入池河,流雲般化開在黑沉的夜裡。
「又哭。」
他捧著她的臉,拇指指腹拭乾她眼角的淚。
明明雙目緊閉,眼淚卻跟不要錢似的,一顆一顆往下落。
沾了淚水,微微濕潤的掌心摩挲著脆弱的脖頸,「他們說你郁而成火,心煩勞神。」
他自嘲一笑:「到底在煩什麼呢?」
少女沒有醒,吃了藥,似乎燒熱果然退下去了些,兩人額頭相抵,靜靜地躺著,呼吸交錯,桔香和藥草香氣交纏在一起,混雜成不可言說的恬淡氣味。
他一直沒追問她,到底為什麼非要走。
為什麼有這麼重要嗎,他一瞬間有些猶疑。
她到底在想什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離開的呢?
是從他拒絕娶她的時候,還是他設計毀了她與李游的婚約的時候,或者是他傳出他要娶王媛君的時候?
若不是他讓邱小雲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要不是守城的校尉都是他的人,要不是魏徵及時留意到她,要不是批放文牒的官吏特地來請示他......
她就真的走了。
離開了幽州,如魚入大海,那時候,他該去哪裡尋她?
這樣的亂世,山匪賊寇橫行,她一個弱女子帶著一對老父母,被拐賣綁架,為奴為婢,為妓為娼,那麼多妓館青樓高門大戶,他又要花多久去尋?
要不別留她了,任她走吧,去死也好,去找她的行舟哥哥也罷。
她是生是死,又與他何干?
他呼吸粗重,只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湧,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就好像回到了他母親死的那一年,那個女人一心求死,死前為了給心上人留下自己最美的模樣,梳妝打扮,盛裝艷抹,可是那人卻看也沒有看一眼。
她和他一起做的那些事算什麼呢?
她給他做過那麼多件衣裳,自從和她在一起後,他身上的裡衣,每一件都是她一針一線縫的,她坐在燈下給他做衣服時想的是什麼呢?在想怎麼離開嗎?
她在扇子上寫下「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時,在想什麼呢?在想怎麼離開嗎?
他問她要什麼禮物,她要了一輛馬車,那時候他很開心,因為她甚少向他索要東西,可是後來才得知,她根本沒想過要留下那輛馬車,她只是想走。
每一次肌膚相貼的夜裡,每一次酣暢淋漓的愛欲里,她都在想什麼?
那個江行舟到底有什麼好。
他能對她更好。
「快些好。」他將她抱緊,兩人緊緊依偎躺在榻上,男人俯首在她耳邊喃喃:「再生病,我就把你的行舟哥哥殺了。」
懷裡的少女身子一抖,鴉羽一般的睫微微輕顫,似乎睡得更沉。
翌日,大晴。
枕邊已經沒有人影,她一睜眼,刺目的天光漏進幾縷,一掃昨日的渾渾噩噩,她身上輕鬆了許多。
不知道何時,身上的被子換成了輕軟的錦衾,不是剛來時蓋的硬棉被,聞了聞,還是洗過的,帶著皂角的草木香和被暴曬後的陽光氣味。
她伸了個懶腰,耳邊傳來外帳交談的聲音。
魏承吩咐郭焉將討伐檄文擬出來,又繼續和魏寧,薄野等人商議其他事務。
沈銀霄這才得知,魏承此次並不急著與張堯交戰,此次他先要將那一批找仇良定製的新弩弄到手。
那批弩已經在路上了,難怪他要等在此地兩日。
冀州強弩和幽州突騎並列為大胤殺器,不怪王媛君曾想和幽州魏氏聯姻。
又聽到魏承和魏寧,陳昭,薄野等人商量衣甲器械,騾馬驢子的數量,行軍司馬郭焉沉吟一會,道:「將軍,此次仇良送來三千張弩機,價錢比他往日的開價要高了幾乎兩成,一次付清四萬兩的黃金,只怕負擔重了些,如今我們出兵在外,若是錢糧不繼,只怕後患無窮。」
「不行。」魏承拒絕得很乾脆,他知道郭焉的意思,「張堯手下有一千死士,都是當初在絞殺西涼羌人,沿海水匪留下來的精兵悍將,而且,他們手上也有強弩,劉岷死前,就在仇良手上定了一萬張弩。」
郭焉臉色一變。
弩專克騎兵,而幽州最大的優勢,就是幽州突騎。
魏承抬眸,淡淡一笑:「司馬不必緊張,他們的弩,射程比我們近,石數也遠不及我們,除了數量多,其他沒什麼優勢,至於這次價高,仇良答應我們,這批弩機只會給幽州供應,不會賣給其他人。」
郭焉不得不對眼前這個年輕男人越發佩服。
魏承靠進憑几里,按了按眉骨。
仇良那老匹夫,接了劉岷的單子後,馬不停蹄派人傳密信於他,一五一十,甚至有些誇大其詞地詳盡描述了劉岷這一單的巨細。
這個拱火販子,天下諸侯打得越起勁他越高興,哪裡有仗,哪裡就有這老匹夫的影子。
「那批弩到了麼?」他問。
魏寧答:「已經到了。」
他點頭,見魏寧欲言又止,他掃了一眼,「有話就說。」
「將軍,萬一仇良不守規矩,將我們的弩偷偷賣給其他諸侯,怎麼辦?」
魏承眸色深深,淡淡道:「他不敢,如果他敢,就弄死他,把他的老窩接過來,交給重明和孫清去做。」
從仇良這裡定做,不過是看在仇良在這一行深耕多年,這些年,不少諸侯都從他手裡進軍火,他手下的工匠,在大胤之內,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他和仇良做生意,純粹是為了省時省力。
他也樂意多花錢些錢,買個省心。
不過,他要是讓他不省心了,他也不介意花點精力弄他。
「是。」魏寧不知怎麼的,察覺到他似乎有些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說什麼。
沈銀霄閉著眼窩在榻上聽了半天,聽了個大概,覺得有些悶,起身洗漱,炕案上放著一疊女子的新衣服。
是一套蜜荷色合歡花紋紗繡月華裙。
她試了試,正好合身。
穿好衣服洗漱後,估摸著外頭幾人談話到了該休息會的節點,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邱小雲正進來,準備匯報新一批弩機已經到了,是否要現在就讓人上手使用,絲毫沒注意到一旁存在感有些低的少女。
剛一開口,魏承抬眸掃了他一眼,屈指在漆木案上點了點,輕咳一聲。
他一頓。
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魏承轉眼看向一旁呆呆站著的少女,又將視線移回案上的清點名冊,淡淡道:「怎麼了?」
所有人都察覺到他今天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貌似有些陰鬱。
莫非是這位寵姬病了,所以心情不佳?
邱小雲瞥了一眼她。
沈銀霄趕緊道:「我想出去走一走,不會打擾你們,也不會亂跑,就是這幾天待在帳篷里有些悶,想透透氣。」
他眉頭一皺,剛想直接說「不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燒剛退,一吹風又要著涼。」
她見他語氣有鬆動,趕緊道:「我多披一件大氅,不會凍著自己的。」